土地
我出生以前,爸媽曾住在三民街附近,我卻遲至年近三十,才發現它的好(吃)。
傍晚,來到這當地人都親暱稱它「三民街仔」的小路,兩側攤販排得滿滿:燒肉飯、燒麻糬、燒馬蛋、意麵、黑輪、蝦仁羹、當歸鴨、粉圓冰、檸檬汁,露天小攤做食物不馬虎,動輒開業數十年,是不少家庭至少兩代人的共享滋味。
賣香菇雞湯的老闆,身材激瘦、頭髮蓬爆,緊身褲與白布鞋,和音響放送的迪斯可舞曲、英文老歌十分搭配。
臺中有一路一五三號公車,頭班清晨六點,我偶爾會搭這班車到谷關。週末搭這班車的幾乎都是登山客,很快就把整臺車塞滿。他們個個全副武裝,一包一杖,空間感往往比平時更窄小。
別忘了,人之間有一條線,幽微但明顯,無形卻燙手。
偏偏登山又有一種奇妙的效應,會讓邂逅的人模糊那條劃分距離的線。
那天我要走德芙蘭步道上東卯山。坐在靠窗位置,背包放在大腿上,鄰座是位目測六十歲左右的大哥。
連假期間,和友人們討論要不要去爬山,扔了兩座山進群組,一座是東眼山,一座是法鼓山;考慮到連假過後的開工,大家決定一起上法鼓山走走,感覺爬完腳不會太痠痛,是個放鬆的健行行程。
雖然我家在三芝山上,也一直聽聞過法鼓山,但從沒去過;剛好友人認識法鼓山的師父,就帶我們一起上山去走走了。
上山之前,我就聽過法鼓山長期推廣「植存」,想想,自己也來到經歷越來越多離別的階段,去預先做點功課也好。
七年前我隻身一人來到倫敦讀書做研究。初來乍到,對當地飲食地景還是一張白紙,街道上的各式連鎖超市與咖啡店名,對我來說都是新奇異域。在一片矇中,我漸漸能識別一些高出現率的店家,其中第一個認識的就是「Pret A Manager」。Pret在英國算是最常見的連鎖咖啡店,鬧區每三五步就能見到一家。
Pret專門賣咖啡、三明治與一些甜麵包或酥餅,以連鎖店的品質來說,用料與賣相算是非常不錯,便利與健康兼具。
對這張手繪薑母鴨看板按下快門的瞬間,我想起自己幾年前用一樣的角度拍過這攤位,「阿姨妳以前是不是賣過蓮藕?」過去看板上,阿姨自己畫了一條蓮藕,筆觸稚嫩而韻味十足。如今她改賣薑母鴨,「這隻鴨是我未來的媳婦畫的。」從蓮藕到薑鴨,有愛情正發生。
再次來到這兒,為的是帶小學生逛市場。永康市場對面就是永康國小,學校因此將只隔了一條馬路的市場納入教育範圍,邀請相關主題寫作者引領學生進市場走讀。
澎湖四面環海,漁業是早期居民的重要生計。而媽祖娘娘作為「海神」,自然成為澎湖漁民最崇拜、最信仰的守護神,就連市區地名也是因為坐鎮了「娘媽宮」而被稱為媽宮,繼而演變為馬公。
原先的媽祖宮曾經遭受荷蘭軍隊毀壞,但信眾們隨後齊心重建。康熙年間福建水師提督施琅帶軍來到澎湖,認為媽祖顯靈助其獲勝,所以奏請朝廷加封為「天后」,從此媽祖宮成為享有「每歲三祭,物用太牢」的廟宇,並更名為「天后宮」沿用至今。
到日本大阪旅行的時候,正好遇到「四天王寺」每月二十一與二十二日才有的集市,於是選日不如撞日造訪四天王寺。四天王寺在日本佛教史上地位重要,擁有三個甲子園大的面積,匆匆來去是逛不過癮的,我在這裡意外發現工匠與他的守護者。
西元五九三年,聖德太子創建四天王寺,本尊觀音菩薩,配祀四大天王,是日本佛教最初的官寺。說起聖德太子,到過日本旅行的人應該都不陌生,他被印在上一代萬元日鈔上,是重量級人物。
我不太懂山產,走在山裡的時候,往往只顧著認路、拍照、管理時間、胡思亂想,根本無暇顧及山道旁長著什麼;即使注意了,可能也不知道自己看到什麼。
箭筍可能就屬於這類低調不起眼的山產吧,一株不及一個腳掌高,包覆著青中帶紫的外皮,藏在茂密的竹林裡,混雜在枯枝落葉中,我這種山產麻瓜根本認不得。
但那次登西巒大山的箭筍採集之旅,確實是一次難忘的經驗。
屏東飯湯的靈魂是用油蔥酥、泡好的乾香菇、蝦米爆香,炒到香氣飽滿後才加入水熬高湯,最後點睛之筆,是撒上芹菜珠或香菜。至於用料各地皆不太相同,市面上最常見除了肉絲、筍絲,還會放點紅蘿蔔絲、高麗菜絲增加鮮甜,再放幾顆貢丸、魚丸、幾尾蝦子,將味道層次再提升。
茴香在翻譯世界裡,一直是個撲朔迷離的存在。
小時候讀杜瑞爾的希臘旅居記述,裡面提到一種茴香酒「烏佐」(Ouzo),酒色清澈透明,但是只要兌入冰水,整杯酒就會變成如雲朵般乳白。地中海區域許多國家皆生產這種茴香酒,如土耳其生產的拉克酒(Raki)、敘利亞區域的亞力酒(Arak)等。這種酒是在派對歡聚時候飲用的,通常搭配各種冷盤小點,邊喝邊聊。對於地中海居民來說,一起飲用烏佐酒算是某種友誼儀式,代表接納、聆聽與愛。
澎湖寬廣的潮間帶是居民「靠海吃海」、與大海共生的地方。這片富饒的海域至今還存在著一種較無侵略性、利用潮汐漲退「請魚入甕」的捕魚方式──「石滬」,不但見證了澎湖漁業的興盛與蛻變,也成為澎湖極具代表性的文化遺產之一。
石滬為利用石頭所堆起的捕魚陷阱。通常是漁人們觀察潮汐和水流的方向後,再以玄武岩、咾咕石順應地勢堆砌成彎延長牆。
數大就是美,在府城「普濟燈會」可以得到印證,一千八百盞燈籠高掛在「普濟殿」廟埕與國華街上,鋪成一條長長的天空燈河,路過的人仰著看、笑著看,從心底「哇」出來地讚嘆。普濟燈會很美,美在為數眾多的燈籠,也美在匯聚夢想的放光。
位在臺南中西區的普濟殿,距今有三百多年歷史,是臺灣最早的王爺廟。對外地遊客來說,普濟殿是一年一度看燈會拍美照的景點;對府城人來說,在歷史和地理上,更是舉足輕重。
「綠光農園」的店面位在北勢溪上方的商家街道,陳大哥與太太熱情招呼我們。一進門,就看見地板上起炭的火盆,在茶桌旁坐下,絲毫不覺冷。外頭洶湧的溪水聲頻頻入耳,氣勢不輸瀑布。
我問起綠光的名字,陳太太笑說:「就是茶園的綠色光芒呀!」閒談過程中,聊起綠光農園提供民眾前來體驗的起因,原來是「有機」一詞的過度氾濫,讓他們覺得應該要請大家親自進到茶園來,眼見為憑;且不論是想感受採茶或製茶,都歡迎預約來訪。
配膳是一門藝術,尤其要負責隊伍伙食的時候。
你要計算食材的重量,詢問大家飲食方面的好惡,設想每個人的分量,照顧好大家爬山的營養、熱量,以及心情。沒錯,心情。讓夥伴吃得開心,可能比什麼都重要。
基於此,伙食在我看來是一件無比燒腦的事,偏偏我又常常是那個喜歡自告奮勇的人。這大概是喜歡下廚的登山人莫名的骨氣吧。
要嚐到檳榔花炒肉絲並不容易,無論是檳榔花或是檳榔心,都極少作為餐廳的固定菜色,即使想買檳榔花回家自己料理,也不像隨時走進全聯掬一把葉菜那樣方便,它伴隨夏天而來,現身在傳統市場裡,在鄉間幹道的路邊攤車,或專營農產運銷的網路門市。
各地都有自己的餃食,或許形狀不同,但都稱為水餃。臺灣早期也發展出獨具特色的水餃,採用地瓜粉做外皮,包覆蝦米、筍丁與肉末;和現代熟知的麵皮水餃形狀相似,但作法不同,我從小到大也都跟隨長輩的叫法,理所當然稱它為「水餃」。曾幾何時,我心中的水餃被改稱為「水晶餃」,儘管十餘年來我極力試圖為「臺灣水餃」正名,但水晶餃之名幾乎已取代自小熟知的水餃。無奈一道臺灣庶民古早味的水餃,正在我眼前逐漸失真,而我卻無力挽回。
地瓜,也稱番薯或甘藷。在早期臺灣經濟困頓的年代,地瓜曾是農家子弟充飢或餵養豬隻的常用作物,與臺灣農村的命脈緊緊相依。身為農村子弟,「瓜瓜園」的產地經理沈奕岐回憶長輩談起童年的印象,總少不了那道番薯籤永遠比米粒多的「番薯籤粥」。
臺灣北部最大的韭菜產地在桃園大溪。韭菜田常給人氣味濃厚的印象,指的不是本身的香料氣味,而是生雞糞肥帶來的。為扭轉印象,「香草野園」主理人林詹梃,與「藍家友善農場」場主藍毅綸相繼投入韭菜種植。林詹梃目標明確,一開始便朝著「有機」前進,從前期種植到採收後的農廢處理,皆著手研究;而本業為工程師的藍毅綸善用手邊資源,使用科技種植,從土質調整改善到精準施肥,所有數據皆記錄管理,與改良場、臺大等單位合作,把自己種成了百大青農。
從小讓阿嬤帶大的朋友,讀的是阿嬤家附近的十全國小,街坊都走遍,就是沒來過學校後門的博愛市場。這天我們踏進市場,沿途收獲不少張錯愕的臉,明明是在地長大的朋友,卻不斷被問:「妳是哪裡人?」
市場被相連的透天厝包圍,外牆有「博愛市場」四大字,標誌了兩方共生的歷史。在市場的極盛年代,許多人買房就是為了攤位所有權,一樓靠馬路邊為日常出入口,另一頭面對市場做生意。
北辰市場,是澎湖遊子的美食寶庫,更是我魂牽夢縈、最有過年感覺的「家鄉味」。
每次年前回家,母親七早八早就會把我從被窩中挖起來,先到碼頭採買魚貨,再到北辰市場當提菜小妹。忙活了一天,就是為了備上一桌菜餚,除夕夜讓全家大快朵頤。雖然又睏又累,貪吃的我總是甘之如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