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間散步】以阿勃勒之名

陽光下,阿勃勒燦爛如吊燈的花序。

陽光下,阿勃勒燦爛如吊燈的花序。

文字╱攝影 黃瀚嶢

今年第一眼看見阿勃勒張燈結綵,是在臺東。

日治時期糖廠改造的文創園區,許多特色小店藏身陰影裡,等待被晒得酥軟的人們鑽進去發現一方天地。老建築旁,一排阿勃勒盛開,像日光凝結在枝頭,光燦燦,吊燈那般垂掛著,蒼綠葉片在風中窸刷款擺,米白底,帶無數深黑刻痕的樹幹,讓人想到象的皮膚。

自上次花後遺留的,木棒似的豆莢,散落一地,地表還有凋落的花瓣與雄蕊,花瓣像葉間篩落的光斑,而彎曲成小圈的雄蕊,則像一枚枚金戒指。黃嫩精巧的花,鐵黑剛直的果,明暗對比,輕重交疊,像夏季本身。

早在荷蘭時期,阿勃勒就自印度輾轉引入島嶼。最早並不用作觀賞,有一說是果肉可內服驅蟲,這我相信,因為印度傳統的阿育吠陀療法中,阿勃勒的梵文āragvadha,意思是「疾病剋星」。另種說法是,其木材堅韌,可作為耐用的軍事用料,這也合理,因為同為決明屬的鐵刀木,在日治時期也是重要的槍托原料。從傳統的食藥,帝國的武器,最後成為景觀市場的寵兒,植物的意義隨著歷史一再轉變,卻也逐漸積累,成為樹木豐富的內涵。

「阿勃勒」這三個中文字,頗值得玩味。前文提到的梵語āragvadha,唸起來類似「阿若巴達」,自唐以來的本草書籍均寫作「阿勒勃」。到了明代《本草綱目》後,外觀類似的「勒」「勃」二字就有多處倒反,往後兩種名字均會出現,故近年不時有人主張,此樹應「正名」為「阿勒勃」。

但偏偏阿勃勒這名字還有另一血緣,那是歐洲一種名為Laburnum的樹種(若音譯,可作「拉勃勒」),一般翻作「金鍊花」,盛花時與阿勃勒同樣金碧輝煌,故歐美稱阿勃勒為「Indian Laburnum」。東印度公司將此樹引進臺灣時,帶來的若是這個名字,於在地化的過程中,去掉Indian和子音L(這確實都很容易發生),然後再嫁接上漢語本草的「勒勃」二字,終於成為「阿勃勒」—這豈非一個在歷史中混血後,專屬臺灣的在地的名稱嗎?

就賞花而言,也有不少人喜歡「黃金雨」(Golden shower,同樣來自歐洲)這個名字,而從賞果的角度,就另有「豬腸樹」、「臘腸樹」等名字,目前還通用於中國。早年另有波斯皂莢、南蠻皂莢等名稱,所有命名都是空間、歷史與政治,不如就隨意混搭吧,反正溝通起來,老牌的「阿勃勒」,終究深入臺灣文化中了。

阿勃勒的柱狀豆莢,其中每個隔間都有一枚種子。
阿勃勒的柱狀豆莢,其中每個隔間都有一枚種子。
阿勃勒的花蕊象牙般彎曲,最後只留雌蕊在樹上等待結果。
阿勃勒的花蕊象牙般彎曲,最後只留雌蕊在樹上等待結果。
凋落的雄蕊成為滿地金黃色的小圓圈。
凋落的雄蕊成為滿地金黃色的小圓圈。

作者 黃瀚嶢
森林系畢業,自由接案,生態圖文創作者。作品包含兒童繪本《圍籬上的小黑點》與散文創作《沒口之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