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里山尋一條臺灣的路(上)

內容提供/ 新作坊 文、圖片提供/ 吳宗澤

里山在臺灣的推動也有 6年的時間,本文想針對里山在臺灣發展的過程進行一些探討,也希望指出里山在未來發展可能遭遇的困境,並讓這個詞彙有助於面對臺灣農村、山村、漁村、社區所遭遇的問題。
我接觸里山這個概念大約在 2012年底,但隨著日後對農業議題和里山、中國三農問題(農業、農村、農民)的認識和深化,我逐漸發現到,里山在臺灣的推展,似乎有種雷聲大雨點小的感覺,甚至有點不親民,反而成了一種理想性的概念,在各大場合當裝飾的詞彙,卻無助於面對臺灣農業和環境保育的現況。
如果里山是一個美好的理想,為什麼在臺灣的拓展仍舊緩慢?本文試圖指出一些里山在臺灣發展的困境,也希望里山的概念可以轉化為另一種姿態,不再是「日本的里山」,而是適於臺灣本土的在地化風貌。

概念的解析

「里山(Satoyama)」一詞源自日本語,泛指淺山、郊山地帶,跟它相對應的有聚落所在的平原(里地,Satochi)和深山(奧山,Okuyama)。里山會被廣泛的被世人所知道,是在2010年的時候第十屆《生物多樣性公約》中提出,該會議也通過「里山倡議(Satoyama Initiative)」,認為里山倡議是謀求生物多樣性和人類福祉雙贏的方式。

換而言之,它是以生物多樣性的保存為出發點,某種程度上,接納了人和自然永續共存的方式,即是重要的生物地景棲地的保存。所以里山生態生產的地景,有幾個重要的元素,那就是「社會——生態」的「生產」「地景」,這幾個元素即是構成里山的架構。

有社會、有生態、有生產地景,也就是臺灣曾經倡導過的「三生」農業:社會「生活」、農業「生產」、環境「生態」,這是過往臺灣已經討論過的概念,卻用了一個新的詞彙新包裝,反而形成一堵高牆,阻礙人們去理解它,甚至還會理解錯誤。

里山怎麼來?

里山之所以是里山,並非是一種刻意打造的模式,而是一個區域、聚落、人和自然資源的管理運用,經過長時間慢慢發展出的智慧、文化、生活、信仰等作用下,所形塑出的生活。換而言之,談里山,不是要談石頭砌的水圳、石頭砌的梯田,不只是那些形式上可見的東西,而是先具備了無形的文化精神,如人觀、社會觀、宇宙觀等,才會呈現這些型態,而這也是我們一開始要談的是「里山精神」在臺灣,而不是「里山在臺灣」。若沒有這樣的無形文化精神,硬套了一個里山上去,只是徒具形式。

里山之所以是里山,並非刻意而為之的,它是自然而然形成的,而不是為了保存生物多樣性所形成的。在2010年里山倡議後,各國開始尋找或者再發現自己國內的里山(你看我們一直里山里山的談一個各國自己本身就有的東西),日本談梯田有千枚田,有棚田百選,但亞洲最大的梯田多分布在中國境內,此外還有桑基魚塘、禾稻鴨魚牛共生等,至於印尼和馬來西亞的kebun、韓國的mauel、西班牙的dehesa、法國的terroir、 菲律賓呂宋島的muyong等,都是在地發展出來的模式。

位於新瀉縣南部的越後妻有地區,其淺山梯田地景與多樣生態、在地人文傳統的共存發展,被視為里山模式的代表地區。三年一度的越後妻有大地藝術季也吸引眾多認同里山精神的訪客。

怎麼去里山

在臺灣談里山,往往將其形象強調為:「一個淺山地帶,人和環境永續共存的地方」,這似乎將里山的概念侷限在某種特定的環境裡,是我想批判的點,若里山精神的本質是「社會——生態」的「生產」「地景」,我們最少要看到的兩大元素「生態」和「社會」,最後才在其中的環境作用。假如討論里山時,先將其環境限縮在淺山地帶,再去談生態、生產,就不免有本末倒置之嫌。

雖然臺灣也從「里山」延伸到討論「里海」的概念,豐富了對於里山想像的限制,但也不免令人質疑:難道平原就沒有里山嗎?比如平原聚落區周邊的食物森林,是否也能稱為一種里山地景呢?那再舉例,前陣子很有名的「種樹的男人」賴桑,在一個山林裡,種了30萬棵樹,並在樹木間種咖啡作為生產,這可否也算是一種模式?再來《女農討山誌》的阿寶,在她的書中提到原本上山種梨,最終也希望能階段性的還地於林,這些都是實踐了人和自然永續共存的精神,但在過程中,他們都並未宣稱自己是里山。

當然,抽象的來看「社會——生態」的「生產」「地景」中的地景元素,重點壓根不是山不山的,而是一個如同潮間帶概念一般,同時具有三種以上的地景交會場所,其生態多樣性才會是最豐富的,若各位國中所學的生物沒忘(忘了,生物老師也別難過),在潮間帶同時會具備三種類型的生物,分別是淡水、海水、淡鹹水,此地的生態多樣性是最為豐富的,其實也是樸門農法(Permaculture)中所提的邊界效應(edge effect)。

光這樣想,我們基本上就可以假設,無論在里山或里海,它的地景樣貌,在短短的生活圈當中就有相當大的起伏變化,換而言之,地景是豐富的,而這樣的地景是以幾種樣貌相互連結,分別是人的居住聚落區、聚落區外的生產地景、地景外的自然棲地,對應回來,仍舊是生活、生產、生態的三農議題。換而言之,不只是功能上,連地貌上的多樣性也是可以判別出來的。所以我們可以說,地貌的多樣性,也承載生物的多樣性。

臺灣生態旅遊協會理事長郭城孟,曾經在解釋臺灣的生物多樣性與地景多樣性時如此解釋:「臺灣,是全世界,在最短的距離、最小的範圍,生態環境變異最大的地方,一個生態環境就是一個生態相⋯⋯臺灣是一個很年輕的土地(所以才能保有多樣且變化的地貌),但在這個土地上的生物卻是全世界最古老的(最古老有冰河時期的孑遺生物)。」換而言之,整個臺灣的地形地貌和生物多樣性是相當豐富的,有相當好的天然條件推動里山倡議中社會與生態多元並存的關係。

里山在日本,臺灣也在談里山,卻沒有機會以臺灣的「三生」來做為論述,只能移植日本的里山語境在臺灣複製,似乎每次要談里山,就得從淺山地帶開始談起,這樣的概念從根本上侷限了里山在臺灣的發展。

里山在世界各國的樣貌是多元豐富的,但我們要看的不只是地景上的外貌,而是要看到那長時段下所形成的無形文化,所形塑出人和土地永續依存的狀態,沒有那樣人與土地相依為命的精神,基本上不會發展出里山的模式。

如前所述,里山的出現,從來就不是刻意而為之的,只是在當代社會的發展困境中,具有重新被強調的價值,我們應當叩問的是:在臺灣,要去哪裡尋找這樣的精神?

(原文轉載自新作坊

 


參考資料

里山倡議(The satoyama initiative)

再談里山倡議-中華民國自然生態保育協會

發現福爾摩沙﹣美麗的寶島 臺灣之生態與環境概論 – 郭城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