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賴郁薇 攝影／黃毛
還沒到清明四月天，田間白甘蔗已收割得差不多了，虎尾小鎮的徐徐微風中摻和三分微甜，暗示製糖的季節已屆尾聲。甘蔗躺在五分車裡，從雲林縣褒忠鄉的13番蔗埕啟程，沿12番、11番、10番、9番，路過糖鐵軌道分歧點「後壁寮旗站」的黃花風鈴木，原路載返虎尾糖廠。
雲林在地鄉親熟悉的「馬光厝線」是全臺唯一仍實際運輸甘蔗的五分車鐵道，總長約16公里，橫貫土庫、虎尾、褒忠三個鄉鎮，沿途經過9到13番五個裝車場（蔗埕），是卡車把甘蔗交貨給五分車的地方。在老糖廠人徐股長的記憶中，風光時期馬光厝線至少有十幾處蔗埕。
百年糖廠真實運轉著
一只火車頭可拉動50臺五分車，一列載運共250噸甘蔗，滿足虎尾糖廠每日兩到三千噸的甘蔗需求量。頭班車清早出發，車來車往「欽鏘──欽鏘──」直到傍晚，時速十多公里的「蝸速」五分車，和超高速鐵路在虎尾高鐵站的橋下短暫交會。
或許是捨不得五分車「老牛拉車」辛苦賣命，「雲林記憶Cool」說書人李漢鵬在虎尾驛候車室坐看五分車，笑說如果改公路運蔗，一天會有三百輛卡車載著甘蔗在小鎮跑，「整個虎尾街區都是甘蔗車！」
乍聽誇張的描述卻一點也不為過，虎尾「糖都」這樣真實運轉著，從甘蔗變成一袋袋砂糖，虎尾糖廠墨綠斑駁的煙囪日復一日吐露甜蜜蒸氣，是糖業活著的證明。
微觀蔗糖結晶 製糖的魔幻時刻
同為老糖廠人，製糖工場鄭股長日日活在甘蔗糖香中，應該很浪漫吧？他笑而不答，只是悠悠揭開甜蜜濾鏡底下的真實。
鍋爐管線繁重而滾燙，伴隨「轟隆──轟隆──」的低沉巨響，白甘蔗滾動軋入壓榨機輾壓，黃澄蔗汁在蒸餾桶槽翻騰冒泡，如潮汐拍打在桶槽圓窗上，直到慢慢濃稠成甘蔗糖漿，沸騰才回歸和緩平靜。
抬頭逆光透視澄澈蔗汁，鄭股長頭頂安全帽、半瞇起眼睛地說，甘蔗品種、採收成熟度不同，糖度色澤深淺也就不同。濃稠糖漿進入結晶罐，加入二砂糖種催化糖漿熬成更濃稠的糖膏，結晶和結晶之間聚合。
不間斷地攪拌接近飽和的糖漿溶液，冷卻後形成本土二砂的粗獷結晶。至於壓榨乾癟且殘留不到3%糖分的蔗渣，和熬煮蔗糖的氤氳蒸氣，則又送回鍋爐繼續燃燒。
精益求精的糖金歲月
「高溫鍋爐小心安全，非工作人員請勿進入」、「勞工職安至上，緊握扶手」，結晶爐上懸掛一板一眼的標語，不停歇的鍋爐配線堪稱「骨董級」，機器運作順不順全看運氣，糖廠員工幽默地說：「鍋爐爺爺有他的脾氣！」
虎尾糖廠從每年12月到翌年4月開工，不分晝夜刻苦耐勞，糖蜜積累難免鏽蝕鍋爐管線，運轉超過半世紀的機械，只能仰賴大半年歲修養護內燃機以及臺車鐵軌線路，才能繼續努力運轉。 採收甘蔗的勞動力、糖廠人力、固定設備資本等，墊高了龐大糖業的成本，同時間，國際糖價頻頻下跌，「做一公斤、賠一公斤」。雖然是賠錢生意，虎尾糖廠仍努力活著，李漢鵬直說存在的理由就是戰略自主。因此哪怕糖廠一再縮編、鍋爐運作不順暢，或五分車轉彎時，還要車掌跳下車搬動老舊轉轍器，「只要能平安載運甘蔗就好！」十足貼切虎尾糖廠那句務實的中心思想綱要：「品質要精益求精，成本要低又再低。」
跟著蔗糖去旅行
虎尾驛Hóo-bué ia̍h
虎尾驛是台糖糖鐵上百個驛站之中唯一的一等站，負責甘蔗調度，非製糖期還有營運載客線。木造車站獨有日式風情，午後安靜坐在候車室，也許載滿甘蔗的五分車會剛好通過，陣陣蔗香隨風吹來，還聞得到虎尾糖手工蛋捲的濃郁甜味，與地方氛圍徹底融合。
虎尾鐵橋Hóo-bué thih-kiô
虎尾鐵橋由大日本製糖株式會社建造，取用台鐵縱貫線鐵道的二手舊廢料拼裝鍛接而成，鐵橋銜接虎尾和斗南，原因很簡單：要將虎尾糖廠出產的砂糖直運台鐵斗南站，順利搭上縱貫線直奔高雄港外銷。鐵橋地面是三線平行軌，方便五分車載運蔗糖，轉運台鐵貨運車，可以說糖業外銷全在三百多公尺的虎尾鐵橋上。
本土蔗糖創生計畫
虎尾糖食驗所
虎尾糖廠會在某幾批製糖的最後一道工序，於砂糖結晶表面噴灑高溫濃縮蔗汁蒸氣，讓砂糖渲染濃烈蔗香。細緻的砂糖結晶，清甜風味溫柔又優雅。
有人想稱其臺灣三溫糖，又或者臺灣糖、福爾摩沙糖，然而長期深耕雲林地方文史創生的雲林記憶Cool團隊總覺得辭不達意，左思右想，不如叫作「虎尾糖」，更貼近虎尾在臺灣糖業史的重要性。
虎尾糖廠年產2.8萬噸糖，虎尾糖卻只有十噸，成為旅人眼裡可遇不可求的寶貝。於是雲林記憶Cool創立虎尾糖食驗所，將虎尾糖融入餐食甜點，平衡日式大人味牛肉咖哩的辛香，甜品奶酪、提拉米蘇也呈現本土蔗香。 日本三溫糖是高級烘焙用糖，而虎尾糖香氣更勝一籌，李漢鵬說，臺灣本土蔗糖風味更濃厚，尤其虎尾糖滋味特別好。從前糖廠凝聚地方，即使糖業聲量大不如前，虎尾糖廠終究是當地無可抹滅的靈魂，成為地方活絡的關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