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其不自然】種田要除草,還是要鋪抑草蓆?哪一個理所當然?/老斌

左邊的狗:旺來;右邊的狗:Migu。

文・圖/老斌

我們請耕耘機來打田、用中耕機開溝培土翻土除草、用割草機砍草增加效率等等,這一切一切對務農的我來說好像都那麼理所當然,不然是要累死。

秋冬之際,又來到種鳳梨的季節。種鳳梨沒什麼,農膜/抑草蓆上一個洞種一株鳳梨,很簡單——只是剛好我們種鳳梨選擇不鋪PE塑膠膜。其實也不是那麼剛好,是因為覺得塑膠農地膜事後太難處理而選擇不使用,不然平常除草的時候,也是有點羨慕那除草不用這麼艱辛的鳳梨田。

種鳳梨時偶會遇到路過的大哥大姊停下來。他們幾乎都說:「阿你沒有鋪塑膠布喔,哦,種鳳梨要鋪塑膠布啦,按呢袂使啦。」以前是每年都會有人停下來,現在附近的農友都已經知道了,只有不熟的才會好奇停下來問。好像鋪塑膠膜種鳳梨是一種理所當然的事,就像吃臭豆腐一定要配泡菜那樣。

鋪抑草蓆和人工除草,比較環保?

今年五月某一天,在連續幾天揹割草機除完草後,跟朋友討論除草的問題,當時我腦中突然想過一個念頭,我就跟朋友說:「哎,我覺得最近花在割草機上的油錢不少耶,尤其現在春夏之交的季節草長得很快,油用得很兇,每3、4天就要去加一桶5公升汽油。」我又說:「每年割草要用掉多少汽油,你有算過嗎?」朋友搖搖頭。

春夏之際的草長得飛快,常常除完一輪後,最先除的那一區草又瞬間長高了。上圖跟下圖的時間只差了約3週。

「你想想看,那些鋪在田間防草的雜草抑制蓆,其實也是石油加工變成的,而且使用壽命至少都有十年,這十年間,我們割草機用掉的油到底有多少?如果跟製造雜草抑制蓆的原料比起來其實沒差多少,甚至更多,那我們豈不是冤大頭?揹割草機全身又累又痠,還會吸到引擎廢氣,增加溫室氣體,結果到頭來可能沒比較環保。」

朋友聽完後沒什麼表情,覺得我一定是太累了在講垃圾話。他直覺怎麼可能,那些厚厚的鋪在地上的塑膠產品,怎麼可能會「比較」環保,它們又不會爛。

但沒比較怎麼會知道呢?

(這邊指的雜草抑制蓆,不是那種一般草莓園或鳳梨田使用的薄薄塑膠農地膜,而是較為密實的塑膠材料編織布;那種薄薄的塑膠膜無法重複使用)

那就讓我們來計算看看,在相同面積以十年的長度來估算,割草機由內燃機所燒掉的汽油所產生的碳排放,以及鋪設抑草蓆(高密度聚乙烯HDPE)需求量所產生的碳排放,加總之後看看是怎樣的數值。

已經有農民使用雜草抑制蓆來種鳳梨,目測為2尺寬;可能為求便於田間操作,只種單排。

除草機燒10年汽油,碳排還是比較高(估算值)

請注意,這真的是非常個人式的粗估計算。

原本我是試著去計算,這兩種方法各自花了多少的原油去提煉或加工。在經過一番資料尋找的努力後,發現太困難。不同產區原油與不同製程的方式,得到的各種比重的油品效率不同。然後汽油跟PE(也就是乙烯,乙烯再加工成低密度LDPE或高密度HDPE),在原油提煉中比重也不同,因此難以直接比較。

而碳排放(直接或間接產生的溫室氣體),是計算了從原料到製程到完成品(或被燃燒利用)的碳排放量,會是比較精準的比較基準。

我先用1公升的汽油去鳳梨田割草,寬度約2台尺(鳳梨田走道寬度),燃油耗盡後,根據學生時代當田徑選手的訓練經驗,以每個步伐約1公尺去加總,得到大約400公尺的長度。也就是每公升汽油可以割400公尺的鳳梨走道。然後,我去五金行找抑草蓆來秤重,一綑寬4台尺、長50公尺的抑草蓆,重量是6.5公斤;也可以換算為2台尺寬、100公尺長等於6.5公斤。

用割草機砍出約兩尺寬的走道。
割完後以步行方式計算割草長度。

接下來就是數學時間。

要鋪設2台尺寬、400公尺長的抑草蓆,重量是6.5×4=26公斤。根據環保署「產品碳足跡資訊網」所查詢到的「高密度聚乙烯」(HDPE),也就是編織抑草蓆的原料,每公斤碳排是2.25公斤。26再乘以抑草蓆每公斤的碳排2.25公斤,得到58.5公斤。

而400公尺鳳梨田走道每年約需砍6次草,10年的話是60次,也就是要耗掉60公升的汽油。根據經濟部能源局「二氧化碳排放指數『能源耗用量與CO2換算表』」,每公升車用汽油(也就是割草機用的汽油)碳排放是2.263公斤。60再乘以每公升汽油碳排2.263,得到135.78公斤。

抑草蓆58.5對比汽油135.78,10年間用割草機除草的碳排,竟然是鋪設抑草蓆的2.32倍。哇,這真是超乎的我的直覺與預期。況且,有些抑草蓆壽命不只10年。我曾經從朋友的果園表土中,拉出已經棄置多年的抑草蓆用來當作鐵皮屋頂的隔熱網,而那已經是7、8年前的事了;現在已經換地方住,但經過舊住家時,依舊可見那黑網在那鐵皮屋頂沒有碎裂,我甚至用手去拉扯,材質依舊堅韌不見劣化。

使用已經超過十年的雜草抑制蓆,經過日曬雨淋依舊完好。

我們的選擇充滿各種因素,也不那麼理所當然

所以我們是不是誤會了什麼?

是不是該選擇抑草蓆來抑制雜草,省工省力,又較環保?按照自己實測的結果,確實應該如此。但說實在的,看著那要百年以上才會分解的塑膠製品,心裡還是覺得哪裡怪怪的。

在搜尋抑草蓆(HDPE)的碳排資料時,曾請教在塑膠廠工作的友人,他提醒了一件事,也就是塑膠產品的碳排,並不包含它的最終處置。也就是說,當抑草蓆最後需要被處理,譬如進焚化爐,或是回收,甚至掩埋後又被挖出燃燒等,都會另外產生碳排(和其他溫室氣體),因此對環境的負擔還有一部分要計算。

再來,長期鋪設抑制雜草生長,對於土壤健康並不是正向的發展,雜草生長能幫助有機質的累積,而雜草的根系則關係著土壤微生物的共生環境,且在保濕、排水上有其功效。總之雜草抑制蓆雖然方便且可異地重複使用,但長期來看它依舊是一種環境負擔。

所以繼續用吃汽油的割草機嗎?

吃汽油的二行程割草機其實也很會噴煙。

我認為在比較過後,確實要更嚴謹看待關於割草機的碳排量,或者說提醒我們,對於自己製造的散逸在空氣中的溫室氣體其實很容易忽略。那怎麼辦呢,選擇電動割草機?是可以考慮的選項,持續發展的電池續航力與動力強度,讓專職的農夫多了一項選擇。但別忘了意識到,這些選擇都有賴於能源的供應。

我們能不依賴能源嗎?現代人無法擺脫能源供應的一切,這不是悲觀地闡述,而是客觀地認清事實。事實是,我們需要自身動力以外的能源,而我們早已沉浸在其中,在這越來越方便的世界,這一切的生活條件幾乎是理所當然。

在細節中發現:除了這樣那樣或許還可以怎樣

我們請耕耘機來打田、用中耕機開溝培土翻土除草、用割草機砍草增加效率等等,這一切一切對務農的我來說好像都那麼理所當然,不然是要累死。就好像在都市搭捷運、坐公車、開車、騎機車、腳踏車上下班,這些選項好像都是那麼地理所當然,除非是走路就可以到的距離。

又扯太遠了,其實我只是在想,許多「理所當然」的事情看來並非那麼「理所當然」。就好像,你以為你所吃的「天然」食物其實並不「天然」,幾乎都是許多人為介入的結果。而我想說的是,如果我們能經常地意識到許多「理所當然」之中,其實還有很多細節,那些細節讓我們可以多一些思考、多一些面向,或許我們就能做些不那麼理所當然的「選擇」。

譬如說,鳳梨田走道的草,除了用割草機或抑草蓆還可以怎麼控制呢?於是我想說那麼來實驗看看,用「踩」的吧,如果可以將草「踩」得比鳳梨植株還低,應該就可以了吧!?

至於如何踩草,我們留待下回繼續

註:網路上可查到的汽油使用與製造HDPE的碳足跡資料,數據有高有低,環保署碳足跡排放係數資料中,車用汽油約3Kg/公升,其他資料大概是2.2~2.3左右。而HDPE每公斤碳排有國外資料提到為3.11k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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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其不自然】

楊老斌與廖瞇,2013年一同移居到臺東鹿野。我們採用無農藥無肥料來耕作,有人稱這樣叫「自然農法」,但真正開始務農後,我們意識到不論哪一種農法都是人為,想要收成必定無法全然順其自然,人類做的總是順其不自然──因此【順其不自然】想寫的,是我們如何在順其不自然的過程中,接近自然,了解自然,也認識自己。

【作者簡介】

楊老斌/現為臺東鹿野鄉民。務農九年,選擇無農藥無肥料方式栽種作物,主要作物是土鳳梨。到目前為止還在摸索一些基本的自然道理,得過且過,還沒被世界淘汰。喜歡藤編。和廖瞇經營部落格【自然醒】,寫一些果醬、農作物等筆記。

編輯/農傳媒數位主編 陳大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