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野味】松茸與松露的絕境逢生

文字/包子逸

去年《鄉間小路》11月號的封面專題是菌菇,讓人眼睛一亮。我熱愛吃菌菇,之前在新北市中和區華新街買過來自雲南的油醃雞樅菌,味道奇絕,是一種從不存在於味覺記憶庫的滋味。當期雜誌提及,2011年時雲南的松露很廉價,當地人說:「你們臺灣人說這高檔,我們可是拿來餵豬的。」現在他們知道這「豬食」可以賣多貴了,所以價格就好比當年的比特幣,一飛沖天。

Discovery頻道曾推出真人實境秀《黑松露挖寶戰》,講述一群人在奧勒岡州森林中打游擊般的獵菇盛況,製作單位把它拍得像《厄夜叢林》生存遊戲,鏡頭搖晃,情節喧嘩、嗜血而拜金。相對之下,另一部描述義大利森林中白松露獵人的紀錄片《松露獵人》優美恬靜得像一首田園詩,人犬情深意摯,深深打動了我(不包括松露價格那部分)。

野蠻也罷,古典也好,這兩部松露故事所呈現的視角都略顯單薄。套用報導書《末日松茸》的說法,《黑松露挖寶戰》呈現的是一種普遍的美式幻想,所謂「生存」即為「擊倒他人以拯救自己……是征服與擴張的同義詞」;《松露獵人》即使調性溫柔,不免也需要提到跨國市場對採集傳統的影響,片中老爺爺向中盤商抱怨:「以前我都是到市場擺個小攤子賣松露,現在我只能無條件接受你的出價。」傳統松露採集儘管也講究地域性,卻包含合作、共享、贈禮的多層文化關係,可一旦松露進入國際外包產業鏈,便淪為與生態和採集者斷聯的冰冷商品。

松露與松茸皆身價不凡,千金難求的主因是它們至今無法人工培養規模化,又深埋土中,唯有熟悉森林生態的人與動物才得以一親芳澤。雲南與奧勒岡州都是松露與松茸出沒的重要產地,風土氣候提供了基本條件,但《末日松茸》一書更深層地解釋了松茸產業背後千絲萬縷的複雜性。奧勒岡森林並非原始山林,採集菌菇的主要成員也絕非《黑松露挖寶戰》所呈現的清一色白人;美國採集松茸的主力其實是東南亞流亡者,包括苗族與瑤族。

PROFILE

包子逸 影評人、報導者。熱衷挖掘老東西與新鮮事。喜歡溫暖的幽默,常在荒謬中發現真理。曾獲臺北文學獎、時報文學獎、林榮三文學散文獎,梁實秋文學獎譯文首獎。著有散文集《風滾草》、報導文學《小吃碗上外太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