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關爬山】綠野獸蹤

公水鹿的三叉鹿角。

文字攝影/楊理博

走在剛從睡夢中甦醒的青綠山林,我抬頭看天空,清澈的藍中沒有一絲白,枝頭的鳥兒用力呼喚著陽光,預示了晴朗慵懶的一天。突然,前方一陣顫動,緊接著震波乘著大地的鼓面向我襲來,我立刻回到警覺狀態,定眼看清前頭到底發生什麼事。一頭棕色的龐然巨獸背對著我,昂然矗立。然後他回過頭,與我四目相接,是一頭頂著三叉美麗鹿角的公水鹿。

新冠肺炎為人類世界投下震撼彈,我們的生活慢慢進入另一種型態,也有一些改變在山林發生:疫情布下的封鎖線隔離了人類足跡,野獸趁機擴展自然的邊界,要收復過去千百年來被文明入侵的領土。我在初夏的農閒時節,所有入山的工作、行程因疫情取消,便一人獨自到山林閒晃,竟在淺近的後山與鹿王相遇。

我還沉浸在邂逅的浪漫情懷,鹿王已掉頭離去。順著他的足跡來到溪邊,我在對岸的礫石灘上發現新鮮水痕,一旁的草叢隱隱約約被擠壓出一條獸徑。看來鹿王是在此過了溪,然後遁入眼前這片我從來不曾涉足的綠野迷宮。那灘水痕像鹿王忘了掩上的家門,心裡遲疑了一下,我還是決定跟進去。

「追蹤」這個詞,因為《追蹤師》系列書籍,廣為我身邊的山友知曉。該書描寫北美印第安人的自然靈性哲學,他們從追蹤野獸的過程中,學會看見森林最細微的表情,從風中嗅到自然的呼吸,從流水聽見大地的心跳。而在臺灣,老一輩的獵人並不熟悉這樣的詞彙,卻同樣內建著追蹤程式,能從腳印、糞便、草木的痕跡、石頭的堆疊,判斷野獸的行蹤,甚至是性別、年齡、健康與心情。因為跟著這些長輩、擅長追蹤的朋友入山的經驗,我也開始學著分辨一些簡單的足跡。

然而面對眼前的山林天書,習慣文字工作的我,還真是一個象形符號都解不開。有時候我可以發現明顯的痕跡,但片段的情節卻連不成故事,更多時候只能憑著感覺亂闖。當烈陽當頭,照在皮膚上的刺痛感告訴我我已經繞了一整個上午,只能宣布自己迷失在鹿王的綠野迷宮之中。

「吼!」突然一聲羌鳴從遠處傳來。相較於沉穩的水鹿,同為臺灣原生鹿科動物的山羌顯得輕浮許多,此起彼落的對鳴常迴盪在山林之間。老獵人也利用山羌這種愛說話的性格,以箭竹製作羌笛,引出山羌。

既然水鹿跟丟了,那就跟著這隻山羌晃晃吧!於是我順著聲音漫遊,山羌似乎也發現了我,叫聲越形急促,把我引入難行的叢林之中。

我來到了一片黃藤與刺蕨交織而成的絕望密林,而往回是漫漫長路,且路況也好不到哪,只能硬著頭皮匍匐前進。我小心翼翼的在地面與密林間的狹小空隙四腳爬行,像是叢林版的電流急急棒,一不小心,皮膚就會被藤莖上的倒勾刺攫住。汗滴從我的臉頰滑下,一滴滴落入腐土堆,我突然看見眼前逆光中一道熟悉的身形剪影,是山羌!

PROFILE

楊理博 旅行是生活,土地是信仰,戒不掉的是把生活裝進背包裡,走入他方與山林。把親土文化當成直譯自大地的語言,聽古老的故事,唱土地之歌。現在努力的學習當一個山人。

綠野間回眸的山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