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野味】螢火蟲與飛天蜘蛛

《泥河.螢川》宮本輝(圖片提供/青空文化)

《泥河.螢川》宮本輝(圖片提供/青空文化)

文字.攝影/包子逸

事後想起來,幾乎所有運用螢火蟲作為重要意象的故事皆與死亡有關。如果看過暗夜螢火蟲飛行的樣子,大概也不難理解,即便看到的是盛大群聚的漫遊螢火蟲,那畫面總是清冷寂靜,瀰漫著脆弱、孤寂的感觸。發光尋偶,相遇交配之後,彷彿盡了生命的任務,螢火蟲很快迎向死亡。

讓村上春樹聲名大噪的《挪威的森林》是他早期短篇小說〈螢火蟲〉(一九八三)的延伸長篇,《挪威的森林》第三章相當完整地保留了〈螢火蟲〉短篇結尾的敘述:夜幕初升,主角把裝有螢火蟲的容器帶上天臺,讓牠自行飛離,「螢火蟲飛走之後,那光線的軌跡在我的心中長期留存。閉上眼睛,厚密的黑暗之中,微微的光芒宛如無處可去的遊魂,徘徊不已。黑暗中,我幾度嘗試伸出手指,卻什麼也接觸不到。一絲微弱的光芒,永遠停在指尖的稍前端。」(《螢火蟲》李友中譯)永遠無法觸及的光,以及小說中女主角的名字「綠」,都是在向村上私心最愛的小說《大亨小傳》致敬的細節,這份似有若無的企盼與失落,成為村上系列故事的基調。

與村上同期出道的宮本輝於一九七七年以處女座短篇小說〈泥河〉獲太宰治獎,隔年以螢火蟲絕景鋪陳出主旋律的〈螢川〉拿下芥川獎。宮本與村上可以說在非常鄰近的時間點,藉由夜中螢火的想像,臨摹愛情與死亡的無常,展現了截然不同的敘事美學,並預告了接下來半個世紀截然不同、各自精采的創作風格。

從〈泥河〉與〈螢川〉開始,宮本輝已經展露了他對人文與生態的關懷,運用生物與自然現象來刻畫人性是他擅長的題目,比如〈泥河〉中的錦鯉、〈螢川〉中的螢火蟲,以及《約定之冬》裡迎著溫暖氣流騰空的飛行蜘蛛等等。死亡在宮本輝的小說裡是常態,然而他描述死亡,往往如同描述一陣風或一道浪,平靜而無渲染,從不利用死亡為強化戲劇性的手段。小時候我讀E.B.White知名的兒童小說《夏綠蒂的網》,故事尾聲是那隻名為夏綠蒂的母蜘蛛產卵後離世,幾百隻小蜘蛛在春天孵化後屁股吐絲,乘著溫暖的上升氣流飄往未知的四方,我一直以為那是虛構的故事,一直到我讀了《約定之冬》,我才知道那是真實的奇蹟。在宮本輝的故事裡面,死亡從來不是終結,人們會繼續前行,即使苦痛掙扎,找到屬於自己的上升氣流盪向未知的遠方,是生命不斷交付的任務。

PROFILE

包子逸 影評人、報導者。熱衷挖掘老東西與新鮮事。喜歡溫暖的幽默,常在荒謬中發現真理。曾獲臺北文學獎、時報文學獎、林榮三文學散文獎,梁實秋文學獎譯文首獎。著有散文集《風滾草》、報導文學《小吃碗上外太空》。

《約定之冬》宮本輝(圖片提供/青空文化)
《約定之冬》宮本輝(圖片提供/青空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