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間植編課】傳統編織用植物考(上)

文字 何立翔╱攝影 吳尚鴻、何立翔、梁偉樂╱插畫 熊爺與噗
照片提供 放牛班、禾稈屋、德興社區發展協會、台灣藺草學會、陸佳暉、陳怡君、黃瀚嶢

島嶼的日常生活,充滿各種由植物編織而成的器物,涵蓋了食、衣、住、行等,有著不同氣味、質地,甚至連最抽象的時間,也在一壓一折的手勢中,悄悄被收編、成形,其中總有屬於你喜歡的氣質,一起來跟隨時光的小火慢炙,細細品味;而它們被使用的來歷,我們細說從頭。

傳聞竹編有三寶:「笠仔(leh-á)、〔竹敢〕*仔(kám-á)、掃梳仔(sàu-se-á)。」指的是以竹葉製成的斗笠、竹篾仔(tik-bih-á,細長竹片)編成的淺圓竹筐,以及大把竹枝集成的竹掃把。斗笠質輕、通風,遮雨防晒必備;早期雜貨店習以〔竹敢〕*仔置物,不僅擺設收納方便,也利於加工食材時曝晒、瀝乾,〔竹敢〕*仔店之名便是由此而來;掃梳仔不消說,校園整潔活動打掃落葉前,搶一把就手的竹掃把至關重要啊(媽媽表示:抽一枝出來和小孩情感交流也很好用喔)。此外,還有切仔麵撈和菜市場的大竹簍,都是竹編工藝澈底融入常民生活的寫照。

*〔竹敢〕字為

藺草

藺草是臺灣常見植編材料,吸水性強,自帶清香,舉凡帽、蓆、扇、鞋、墊等,都有藺草身影。藺編工夫細緻巧妙,相傳發源於清代平地原民手藝,百年前日治時期,進一步以草帽之姿躍上國際舞臺;盛產藺草的大甲、苑裡,多年來以藺草帽、蓆編產業享譽盛名,至今在地方上仍是重要文化工藝。苑裡在地的三角藺草在收取後,經拔、析、槌、揉、鋪,初步整理,才用於手工編織,由於外皮有生物蠟質保護,堅韌不易斷裂;纖維間氣孔和細胞間隙較大,吸溼力強,編成的帽、蓆有吸汗乾爽的功能。

今年七十一歲的吳淑芬,是苑裡鎮「台灣藺草學會」的工藝師,從小跟隨媽媽、姊姊學習藺編,於二〇〇一年回到社區服務至今,她是「無形文化資產保存者」之一,作品曾獲文化部「臺灣優良工藝品」認證。吳淑芬曾與臺南藝術大學材質創作與設計系的陸佳暉老師合作,共同編纂《藺編日日學》,將傳統編織技法記錄成冊,也將書籍內容擴展成「藺編工藝師認證制度」,透過台灣藺草學會每年系統化招生、考試,迄今已有逾百名學員前來學習、傳承技藝。「最有趣的經驗?應該是能出國參展和比賽吧!」吳淑芬說,每次看見不同國度的藝術家和作品,就覺得自己打開了新視野,還能推廣臺灣藺草工藝,令人振奮。不過,她最愛的還是和社區姐妹們一起編織的日常,「我們聚在一起不僅互相切磋,還分享生活中的點滴,笑聲不斷,這些都是我最珍貴的回憶。」

透過藺草找回綿密、柔韌的細緻生活,吳淑芬是無形文化資產保存者之一。
藺草曾興盛地方編織產業。
藺草曾興盛地方編織產業。

槺榔

槺榔又稱桄榔,學名臺灣海棗,耐風耐鹽,早期曾大範圍分布於臺灣全島各地,許多縣市皆有以槺榔為稱的古地名,目前在臺東「關山臺灣海棗自然保護區」一帶,尚有大範圍、高密度存在。棕櫚科的槺榔多刺,原民文化中以其芯煮湯,果為食,葉為建材;漢人則用晒乾的槺榔葉編織成掃把,或因植形陽剛,又有「天地掃」之名,涵義是與神之間的距離很近,家用一對,一把清掃神桌、厝頂,一把清掃地面,往內掃招財納福,往外掃去邪除晦。

嘉義朴子的德興社區過往是槺榔掃把的重要產地,侯鳳珠十五、六歲時就學會編織槺榔掃把,最厲害的時候一天可以綁出一百二十支,「以早入厝的時候,會在門口撒一寡錢,一面講好話,一面把金銀財寶掃進來,續來把掃把放在尪架桌(ang-kè-toh)下四個月,象徵聚納福氣。」她分享,大而長的葉子性質較軟適合當頭端,較小較短的比較硬就放後端,整支掃把是由三或五把葉束集合而成,「民國六十幾年彼時陣,整個庄頭都嘛在綁,阮十幾個查某囡仔吃飽閒閒規工都在綁掃把。」早起六、七點起工,有時候甚至做到晚上十一、二點,「需求量大啊,外地的人來批,每次都幾千支在收……現在沒人要用了啦,社區也只剩我們兩三個還會曉。」話語重現數十年前庶民生活日常:「但我還是會綁來自己用,比塑膠的較好用啦。」侯鳳珠呵呵笑著。

用槺榔製掃把今已少見。
工業化後,植編掃把沒落多時,近年天地掃化身辟邪、護身小物再起風潮:德興社區的侯鳳珠,還傳承著日漸失傳的槺榔手藝。

貴黍

貴黍在七〇年代為日人引進臺灣種植,植株外觀與玉米、高粱相似,開花結果後始能區別。貴黍種籽可作為牲畜飼料,莖桿由於質地偏硬,在脫穀曝晒、泡水軟化修剪後,適合編織成掃把或撢子。臺灣手作的貴黍掃把編織精美、品質上乘,曾一度輸出日本,銷量驚人,在嘉南平原形成多年的種植、加工潮流,後因訂單轉移至東南亞,風尚才漸趨緩。臺南新營的姑爺社區、西港的永樂社區,以及嘉義六腳鄉的六腳村,都曾是知名的貴黍掃把產地,尚有耆老傳承著編織技藝。

南藝大的陸佳暉老師,曾於西港永樂社區教授貴黍茶蓆編織。
南藝大的陸佳暉老師,曾於西港永樂社區教授貴黍茶蓆編織。
新營姑爺社區的貴黍掃把。
新營姑爺社區的貴黍掃把。

紅棕

在石化工業尚未發達的農業社會,臺灣農村處處可見用以遮雨的雨衣──「棕蓑」(tsang-sui)。顧名思義,蓑衣使用棕櫚為主要材料,臺灣多採纖維較軟的紅棕之皮,經晒乾、去骨,取絲後捻繩,再進一步絞成粗繩;編好衣領,才能綁成上衣、編成下圍領,其中需要各種編、縫、鎖邊手法,工序不僅繁複,且十分費力。現時社會裡,蓑衣在日常生活中幾乎已經不具實用性,而成為某種經典的年代意象和歷史記憶。

蓑衣編織不易,已漸為歷史洪流淹沒。
蓑衣編織不易,已漸為歷史洪流淹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