賽夏娃哇樂森林蜜 不追花的自然饗宴 秉持永續精神磨練養蜂專業

娃哇樂森林蜜

南庄鄉賽夏族生產的森林蜜,不同季節、不同蜂場孕育獨特風味,產量更少的花粉未經加工,也保留完整的植物營養菁華。

文/楊雋珩 攝影/薛穎琦

依傍著124縣道兩側碧綠的山林溪谷,苗栗縣南庄鄉賽夏族部落4年多來,從「9個傻瓜」歷經虎頭蜂大舉滅群及高海拔氣候考驗所剩的個位數蜂箱到成功摸索出區域型、小規模的森林養蜂經驗,周邊四季豐沛的蜜源植物,是部落發展森林蜜的最大靠山。小小蜜蜂,指引族人回溯牧蜂傳統,也提供經濟與生態和諧共存的甜蜜解方。

「以前老人家說,賽夏族用蜂來追尋食物,現在我們透過養蜂觀察森林,真的發現,她越來越翠綠!」苗栗縣賽夏族原住民林業暨勞動合作社(簡稱合作社)理事長根誌優提到,過去國家政策限制族人在國有林地採集利用,直到數年前行政院農業委員會林務局(簡稱林務局)推動林下經濟,讓部落仰賴山林資源生活的文化根源,有了延續的契機。

有蜜蜂就有食物 初試養蜂卻不甜蜜

2018年2月,林務局新竹林區管理處(簡稱新竹處)與苗栗縣南庄鄉賽夏族人簽訂「夥伴關係」,消弭兩方長年對立的恩怨,以平等、互信、共管為原則,由林務局輔導部落成立合作社,一起摸索林下經濟政策開放後的新產業模式。根誌優回憶:「當時我曾直接問林華慶局長,我們不想總是因計畫而計畫,有沒有可讓部落看到永續的產業?他回答我,森林蜜不錯。我就想到,確實我們從前就有牧蜂的習慣哪!」

他分享,過去虎頭蜂對於賽夏族是作戰的武器,會取尾針毒液,在敵人的飲水下毒,或曬乾磨粉後製成手榴彈;而野蜂的功用,則是標誌出食物豐盛的區域。當專門負責追蹤蜂群的族人,發現某處有野蜂,表示周圍植物繁茂、動物自然也多,便會約定族人暫時不可進入。待蜂群繁衍茁壯後,才會前往採集與狩獵,同時也會割下蜂巢,帶回部落就近管理。因此「跟著蜜蜂走,就有東西吃」,根誌優的爺爺總是這麼說。

2018年6月,根誌優召集蓬萊村村長章潘三妹等9位族人,率先投入林下養蜂。他們每週往來頭屋鄉明德社區養蜂班觀摩上課,再利用新竹處提供的國有林疏伐木釘製蜂箱,主要飼育義大利蜂,從零開始學習專業養蜂技術。「最初半年,我們一滴蜜都搖不出來,第一年產量才11臺斤。部落內其他人的態度,不是看笑話,就是說我們別被林務局騙了。」腹背受敵的慘況,讓根誌優自嘲,幸虧他與其他「8個傻瓜」一路互相喊話要堅持,終於度過最艱辛的草創時期。

當其他族人都抱持觀望態度時,根誌優(左)與章潘三妹夫妻率先嘗試森林養蜂,從失敗經驗逐步累積實務技能。

總量控管維持生態平衡 專攻量少質精封蓋蜜

目前合作社底下,主要有8個蜂場,每個皆不超過25~30箱蜂箱。

章潘三妹說明,起初第二年,他們發揮各姓氏家族分工互助的傳統,曾試過200箱大面積集中管理、由蜂農兩人一組輪班查蜂的模式,卻發覺周邊蜜源無法負荷,其他昆蟲變少,植物開花情況也不如以往,不得不縮減,並開始省思養蜂對生態的影響。最終體認到,將蜂箱總數控管在250箱內、不超過10家蜂場分散式養蜂,才是最永續的在地做法。

「一是保護蜜源,衡量蓬萊村蜜源和蜜蜂採蜜半徑3公里的條件,這樣的規模剛剛好;二是我們養蜂,除了讓族人獲得一些附帶收入,主要目的純粹是做生態監測指標,使遊客知道,這裡真的有很好的環境。」根誌優強調,不同於平地養蜂需追花逐蜜,此地蜂農不移動蜂箱、四季都不缺蜜粉源植物,主打的是製程要求更高、以森林喬木為主的封蓋蜜。

從冬天的山櫻花,春天的桃花、李花、山胡椒、構樹,到夏、秋的樟樹、楠木、櫸木、鹽膚木等,合作社長期調查現地蜜源植物,根誌優自信地說:「一般只要連續15天不下雨,我們都有封蓋蜜可採。如果下過雨,花需要約7天逐漸生成花蜜,我們再讓蜂群採集回巢等待約7天,牠們分泌酵素釀蜜,不斷搧風、蒸發水分封蓋貯存,我們才可以搖蜜,也會細心檢查每個巢房,確保不會搖到未封蓋的幼蟲混入蜜中。」每年合作社可穩定生產約2,300臺斤、5,000瓶封蓋蜜,一瓶280克裝售價450元,濃純甜味中帶有獨特花香、果酸尾韻,皆供不應求。

豆銀妹的蜂場與四周森林
蓬萊村的養蜂場規模都在30箱內少量經營,因周邊的森林樹種多樣性高,蜜源也呈現相對穩定、平均的供應。(圖為豆銀妹的蜂場與四周森林)

多元平均的蜜源優勢 養蜂讓心更柔軟

蓬萊村蜜源之豐富,實地拜訪章潘三妹與另一位蜂農豆銀妹的蜂場,前者海拔約500公尺,16箱蜂箱鄰近自家菜園與森林,蜜源除了龍眼樹,還有酸藤、九芎、刀豆、百香果、蒲桃、仙草、油菜花等,一年的搖蜜總和可達200臺斤。豆銀妹的蜂場,位在海拔800公尺的八卦力社區,同樣少量經營16箱,蜜源從成林的肖楠、茶樹,到零星分布的五葉松、杜英、茄苳、肉桂等,年產量為300臺斤。兩人也會在春天3~4月和秋天9月時採集花粉,花粉顏色純白、深黃、橘色、黑色,嘗起來有甜有苦。

「我原本很怕任何昆蟲,後來認識到蜜蜂有著完整的社會組織,而且能讓森林生氣蓬勃,我越養越有興趣,成為生活中重要的心靈寄託!」75歲的豆銀妹養蜂資歷3年,講解起蜂巢構造和工蜂採蜜的流程,已然頭頭是道。她一會兒發揮過去擔任縫紉老師的耐心,拿著刮刀來回剷除蜂箱內的「違章建築」不規則蜂巢,一會兒慈愛地望著三兩窩蜂群,在午後斜陽下,飛回各自的家門口擠著進去。

豆銀妹笑著說,她求學、工作與成家階段都在都會區發展,幾年前被表弟根誌優勸說,憶起小時候吃野蜂蜜的幸福、一頭栽入養蜂,現在每週搭乘客運往返居住的頭份市區和偏遠的八卦力蜂場都不嫌累,反而深深感恩蜜蜂,讓她更加體會老子《道德經》中的道理:「人只是天地中微小的存在,應學會善待生命、柔和地與大自然共處。」尤其養蜂的生態效益深遠,她與其他蜂農都觀察到,如今部落的農作物結果率上升,過去較少的青剛櫟、冇骨消等植物也越長越多,讓大家喜出望外。

豆銀妹
豆銀妹從原本害怕昆蟲到對養蜂充滿熱忱,讚嘆蜜蜂引領她更關心森林中的一草一木。

防除虎頭蜂勞心勞力 森林養蜂眉角「沒有師傅」

近年氣候變遷影響蜜蜂甚鉅,去(2021)年大旱和高溫,打亂植物開花週期與蜜蜂繁殖,今(2022)年雨水豐沛,沖淡花粉和花蜜,也降低蜜蜂出外採蜜和蜂蜜熟成的機率,產量雪崩式下滑。章潘三妹無奈,「從3月以來,我們常常已準備搖蜜,暴雨一下,巢脾內都是水蜜,便不能採收,更要準備蜂糧餵食,蜜蜂才有體力撐過去。」

時值節氣大暑、立秋剛過,對養蜂人而言,是一年中花開最少、蜂群最弱的度夏期,豆銀妹也指出,「我除了會調配花粉、黃豆粉、比菲多和糖做蜂糧,也正為秋季繁蜂預做蜂蟹蟎的防治。還記得第一年養蜂,因為蜂群還很弱,很多幼蟲被蜂蟹蟎寄生或被螞蟻咬死。如今運用草酸搭配蟎片週期性防治,就不必太擔心。」

蜂糧
為幫助蜜蜂度夏,豆銀妹調配花粉、砂糖、黃豆粉等成分製成蜂糧餵飼蜂群。

她補充,6~10月的虎頭蜂是森林養蜂最大的天敵,需耗費最多人力。往往天剛亮,蜂農便須守在蜂箱旁,用手網捕撈一隻隻中華大虎頭蜂,否則就等著為蜜蜂收屍。章潘三妹去年18箱被攻擊至剩3箱,根誌優曾經20箱共60萬隻蜜蜂在1週內全被咬死,都是慘痛案例。

蜂箱巢口前加裝黑網
章潘三妹在蜂箱巢口前加裝黑網,網目大小只容蜜蜂通過,降低虎頭蜂攻擊蜂群的危害。

不僅蜜源條件、病蟲害防治重點與平地有異,根誌優直言,「平地養蜂和森林養蜂完全是不同專業。我們初期上完課回到地方觀察,才發現老師教的,不一定適用。」他舉例,蜂箱內全年維持32~35°C最適合蜂王生育,蜂農定期巡視蜂群動態,在平地可以4天一次打開蜂箱檢查,山區卻必須延長至7天不等。

「我們曾一天分4個時段使用溫度計,紀錄下蜂箱整整一年的溫度變化,發現山上氣溫低,蜂巢甚至會出現掀開幾分鐘內就下降10°C的情形。」使蜜蜂必須加速煽動翅膀回升溫度,這一折騰,大大影響採蜜效率。因此,開箱頻率要拿捏得宜,巢片多寡要靈活調動,夏天熱較多,冬天冷較少、更得拿布包裹蜂箱保暖。

尤其蓬萊村四季不分流蜜、缺蜜期,蜂農為維持全年都有健康旺盛的蜂群出外採蜜,更要加倍細心照看蜂箱。包括不間斷地巡視蜜脾、子脾滿載情形,控制雄蜂與工蜂數量,或掌握蜂王還在不在,若「失王」就需留意急造王臺或交換有自然王臺的巢片。管理模式小而細緻,更多經驗法則,只有投入森林養蜂實戰才能領會。

蜂巢
蜜蜂社會組織嚴謹,每個蜂巢會有一隻蜂王(上圖),若蜂群意外失王,工蜂會建造「急造王臺」育新王(下圖左),王臺以短胖外型為佳,雄蜂巢房則較工蜂巢房大和突起(下圖右)。

期待推廣森林蜜價值 吸引青年安心返鄉

賽夏森林蜜成功以不同季節、不同蜂場就有不同風味的生產特色做出差異化,近年合作社針對行銷,也打造專屬形象識別,以族語「walwalo(娃哇樂,甜的意思)」作為品牌名稱,並將產品包裝融入賽夏紅、雷女紋及藤編等設計元素。與其他農產品陳列在新竹處舊辦公廳舍改建的「森林小站」販售,顧客一傳十、十傳百口碑極佳、黏著度高,卻也有人回饋「外國的森林蜜,小小一瓶上千塊,你們那麼便宜,是不是真的?」

根誌優只能苦笑,未來他們確實希望邁向產量不變但單價提升的目標,而即便森林蜜生產條件,很難讓族人單靠蜂蜜養家,合作社經營中的其他林下經濟項目,如養雞、段木香菇,及接受林務局委託的山林巡護、林道刈草等工作,都正在擴大在地就業的多元性基礎,近年已陸續吸引15位青年返鄉。

「我覺得養蜂不只在臺灣甚至全世界都有很好的前景,如果接下來,政府能明確區隔純蜜與調和蜜的差異,加大推廣森林蜜的風味和食安保健價值,讓更多人知道還有多一種選擇,我相信它的市場絕對非常亮眼!」在那之前,根誌優願與其他賽夏族人,繼續當辛勤的小蜜蜂,奔波在森林的蜂場間日就月將,與更多人分享來自山林的甜蜜餽贈。

蜂巢
蜜蜂培育幼蜂的子脾(上圖)通常位於巢片中間,儲存花粉(中圖)和花蜜的蜜脾則在子脾上方、接近巢框邊緣。有別於一般龍眼、荔枝蜜是採水蜜再乾燥,封蓋蜜(下圖)需靜待蜜蜂釀蜜、蒸散水分自然熟成。

更多文章請見《豐年雜誌》2022年9月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