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何宜嬨 攝影／薛穎琦
邁入第四代傳承的南投宏基蜜蜂生態農場（以下簡稱宏基），由養蜂小農逐步擴展成集團產銷，歷經921大地震與氣候異常的驟變，宏基省悟到「有生命的生活、有生態的生產」將是蜂業永續的關鍵，遂聯合在地農產跨域合作，開發多元蜜產品，亦將養蜂場改造成導覽園區，願喚起更多人對蜜蜂生態與臺灣蜂產業的重視，齊力守護蜂群家園。
暑氣蒸騰，絲毫感受不到立秋過後的涼爽，天候異變導致作物花期紊亂，加劇蜜蜂採集蜜粉的任務，今年蜂蜜產量大幅驟減。宏基負責人賴朝賢一手拭汗，一手掀開蜂箱檢查蜂群狀態。
「最早是我阿公養野蜂，用中空樹幹當作野蜂巢，吊在屋簷下。從前家裡有養蜂是很幸福的事，身體不舒服就直接吃蜂蜜調養一下。」今年71歲的他，從12、13歲開始養蜂，如今自家養蜂場內約有600箱蜂箱，而每年從全臺各縣市與泰國地區收購逾2萬箱的蜂箱蜜量，自產自銷亦協助代銷，是臺灣屈指可數的蜂蜜產銷集團之一。
落實蜂場整潔防堵病害 苦下功夫養蜂育種
宏基以飼養義大利蜂為主，其中亦有義大利蜂與高加索蜂雜交的後代。賴朝賢指出，養蜜蜂有三怕，怕農藥、怕環境汙染如霾害、怕蜂窩裡糧食不足沒有適時接濟。「前幾年埔里種很多檳榔樹，農民常常噴藥除蟲。高空噴藥很毒的，隨著空氣飄散禍害生物，蜜蜂出去採蜜也中毒身亡。最嚴重的時候，有人10箱蜂箱裡倖存不到1箱。」
游牧民族逐水草而居，賴朝賢則是逐花粉而居，看哪裡農藥少、花粉多，就帶著蜂箱往那裡跑，甚至遠赴花蓮採蜜。「後來我不跑了，透過添加蜂糧、改變管理技巧跟改良品種，提升蜂王的領導及產卵能力，突破過去游牧放蜂的形式。」歷經7、8年嘗試，他從產蜜力、繁殖力、採集力、抗病力及抗逆境能耐等面向，挑選表現優異的蜜蜂來育種，1992年榮獲神農獎傑出專業農民，並將育種成果予苗栗區農業改良場研究參考。
賴朝賢點明，飼養義大利蜂最大的問題是蜂蟹蟎，例行清潔蜂場之餘，亦須落實季節性除蟎。「除了特殊病毒，像是幾年前席捲野蜂的中囊病，其他導致蜜蜂數量減少的原因，多半來自管理失誤所致。避開農藥、開花覓源並時刻補足蜂糧，就能把蜜蜂養得肥美。」
他指出，當蜂片裡的花粉儲量太少，應適時補充蜂糧，讓蜜蜂隨時吃飽有力氣，保持健康。宏基的蜂糧為手工製作，揉合了花粉、蜂蜜、蔗糖及紅豆粉，還有一點點鹽巴。「其實餵蜂蜜吃糖水，對牠們身體負擔很大，吃了不會產卵，毛色也不會有光澤。從現在起到明年3月春天開花，還有這麼長的時間，蜜源不足的期間要持續分蜂，避免牠們過度爭食。」
覓蜜皆辛苦 籲創建蜜源環境
與蜂群朝夕相處近一甲子的光陰，賴朝賢從蜜蜂身上悟得諸多省思。遙想1999年921大地震那晚，接獲消息後，他匆匆自美國飛回臺灣，放眼所見一片狼藉。「蜂箱東倒西歪，我以為蜜蜂全軍覆沒，沒想到蜂群竟然已經建立好新的秩序，採花的採花、採蜜的採蜜，被壓死的蜜蜂已經被拖出巢外。」
即使外界劇變，生活仍要繼續，蜂群深諳此事。若不加緊腳步儲粉釀蜜，如何度過冬天？沒有蜜蜂傳播花粉，植物便無法結果繁衍而滅絕；當山林消失，人類也無法存活。「我一直在推廣『自己的未來自己打造』、『綠滿人間』的觀念，希望透過農場的生態導覽，讓更多人知道飲食和環境之間的關係。」
蜜蜂的將來就是人類的未來，他認為養蜂人須打造充足的蜜源環境，讓蜂群生生不息。以龍眼蜜為例，蜜蜂從果農的龍眼樹上取得蜜源，假若果農賺不了錢過生活，收手不種了，那未來市場上恐不復見龍眼蜜的身影。「我呼籲了好幾年，如果有100箱蜂箱的人幫忙種100棵龍眼、200箱的種200棵龍眼，之後龍眼樹開花就不用擠破頭搶蜜源，隨處都可以採到蜜。」
嚴選上乘之蜜 品管溯源透明化
「我跟蜂農討論，請他們按照我要求的方法來養蜂、採蜜，我會用較高的價格來收購蜂蜜，因為他們確實有在幫忙保護環境。」宏基的合作蜂農包含契作農民、非契作但蜂蜜品質優良的農友，蜂蜜流量曾占全臺蜂蜜總產量9%。
宏基旗下所收購的蜂蜜會先送SGS、騰德姆斯（原杜夫萊茵）等多項第三方認證檢驗，確認其中沒有抗生素、重金屬及農藥殘留；接著依檢測結果及風味分區儲存，採48°C低溫濃縮，高效鎖住蜂蜜所含的天然酵素，另設60°C中低溫濃縮，用作果醬、咖啡等加工食品一途；過濾後靜置3天再裝填，根據口味與酵素含量個別精緻化包裝銷售。
嘗遍百蜜的豐富經驗，使得賴朝賢多次受邀擔任蜂蜜評鑑員，1995年更以第一名佳績通過中興大學官能測試，獲頒品蜜高手及評蜜博士的肯定。依據蜂蜜的色澤、香氣與味道，他淺嘗幾口便知曉該蜂蜜的口感落點。若符合宏基蜂蜜的風味訴求卻沒通過檢驗，仍會將蜂蜜悉數退還給蜂農，不摻雜其他蜂蜜或糖水魚目混珠以上架販賣。
倘若誤判某一批次的蜂蜜品質而買貴，比如以100元購入但後來發現只值60元，賴朝賢依然會以60元價格販售，自行吸收成本。他堅信產品等於人品，只要產品夠好，長期下來都會回本。曾有廠商假借宏基的名號走跳，抄襲文案簡介與產品包裝，甚至散布謠言抹黑。「剛開始我很生氣，現在放寬心了，代表他們跟不上你，才要拚命扯你的後腿。」
宏基導入ISO 22000國際食品安全管理系統驗證，建置專用無塵室填裝蜂蜜，嚴加管控產線品質。「我們的蜂蜜管理很仔細，一桶蜂蜜有幾百公斤，倒下去分裝了多少罐，全都有紀錄。」每一罐蜂蜜都有驗明正身的流水編碼，可溯源查到該瓶蜂蜜的產地資訊、供給蜂農及檢驗報告，既保障消費者也保護生產者。「過去外銷中國，對方向我買了1,000瓶蜂蜜後再分裝5,000瓶去賣，然後來吵蜂蜜有問題，我請他告訴我編碼幾號，哪幾瓶有狀況一查都很清楚，騙不過我。」
2020年行政院農業委員會公告「蜂蜜臺灣良好農業規範（TGAP）」，將蜂蜜產品納入產銷履歷驗證制度，宏基成為全臺第一家取得蜂蜜產銷履歷驗證的經營集團。「我會幫農民報比賽，替他們處理包裝跟手續費，得獎了獎狀也會給他們。對我來說，有沒有得獎是其次，但可以讓消費者看到外界對宏基品牌的肯定。」
善用故事行銷 從傳統農戶走向社群媒合
猶如大部分專注農活的臺灣農民，賴朝賢埋首於蜂場管理與質量把關的精進，忽略後端產品行銷的威力，直到任職農會多年的大女兒賴曉瑩返家接棒，發揮厚實的企畫功力，重新塑造品牌形象，如推出「頑固的賴爺爺」精裝蜂蜜系列，搶攻禮品市場，還闢建全新生態休閒園區「賴爺爺蜜蜂小森林」，涵蓋蜜蜂解說展館、養蜂生態導覽及商品門市，為宏基換上亮眼的盛裝。
「以前我賣蜂蜜不會做年節禮品，因為不懂這一塊，自從我大女兒接手行銷，設計不同禮盒，訂單一直進來。現在我專責養蜜蜂跟蜂蜜品管，包裝設計、通路洽談跟定價銷售都交給她負責。」近年宏基積極拓展通路，國內銷售管道散見於各縣市農會、合作社、飯店、有機食材店鋪、家居生活用品店及文創百貨，其中連鎖有機商店里仁已和宏基穩定合作20多年。此外，宏基亦發展客製化禮品團購服務，曾為科技集團鴻海準備千人份的佳節小禮。
至於外銷管道，賴朝賢表示參加國際食品展是提升能見度的好機會，如日本東京食品展。善用網路無國界的優勢，架設自家官網或串聯電商平臺，結合文字敘述、平面攝影及多媒體影像，強化消費者對農產品的印象。「過去我不喜歡故事行銷，後來發現喜歡聽故事的人很多，透過故事的力量，能讓品牌更加深植人心。」
讓優質產品加乘吸睛包裝，輔以故事點綴，農民可活用多樣化的生活元素體現農產品的內在氣韻。賴朝賢憶起「頑固的賴爺爺」由來，源自某一次擺攤活動的偶然。當時他講話無意間得罪隔壁攤商，被對方以「賴爺爺」戲稱年紀老邁。原本他心裡有點不是滋味，豈料賴曉瑩聽完後靈機一動，融合父親對品質堅持的個性，好記、好懂又引人好奇的「頑固的賴爺爺」便誕生了。
意氣蜂發拚志業 展望寶島特色蜜
時光流轉，賴朝賢回顧人生中這趟養蜂旅程，氣候異常對蜜蜂的衝擊，在在是讓他難忘且痛心的頓點。「2009年花開不流蜜、2011年開花季節失序、2021年蜜量失衡價格居高不下，尤其這兩年開花數量大減，蜂蜜產量都不是很好。這些都一再提醒我們生態環境的可貴，沒有了好天（氣候），哪有好地（農作物）。」
為了克服蜂蜜產量逐年銳減的困境，宏基盤點周邊農業資源，結合南投梅子、洛神花等在地作物，開發不同形態的生活產品，諸如防蚊霜、果凍條、蜂蜜醋等等，活絡當地經濟之餘，亦開展異業合作。
賴朝賢的養蜂心境，從單純為了養家餬口而投入蜂業，蛻變成為了世代的延續而護育環境。「推行『生產、生活、生態』之餘，『生命』也是同等重要的，不能為了生活不要命。」有生命的生活、有生態的生產，這般信念織就他心中的宏基，不僅僅是一項事業，更是一份志業，致力於開創人蜂共舞的未來，讓友善土地的能量循環往復。
著眼於行政院農業委員會林務局（簡稱林務局）所推動的林下經濟，其林下栽種的種類尚有局限，賴朝賢盼望將來林務局能拓寬作物種類及輔導範圍，開放農民種植非經濟性的其他蜜源植物，避免趨向生態單一化。
臺灣地狹人稠，卻因錯落有致的海拔地形，造就豐富多元的特色蜂蜜。如何在極端氣候與環境變遷的威逼下，創造風味之餘也保有安全健康的永續蜂業，是未來蜂農需關注的面向。
更多文章請見《豐年雜誌》2022年9月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