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存農本02》追尋生態經濟雙贏 羅紹麟半生實踐混農林:森林帶來收穫 田裡有樹永續經營

2016年,羅紹麟在試驗林觀察植樹狀況留影。(圖片來源/翻攝自林務局影片)

撰文/葉小慧 編輯/陳大中

「森林是我一生志業!」2018年獲得林務局「林業及自然保育有功人士」表揚的羅紹麟攤開一張與其說手繪,不如說「手寫」更為貼切的地圖,上面滿滿注記著各種樹名,臺灣杉、肖楠、烏心石、牛樟……都是他在過去40多年內親手栽植的林木。

高齡83歲的羅紹麟是德國弗萊堡大學博士、中興大學名譽教授,林業貢獻被學生形容為「近乎神的等級」,他多年在臺中東勢馬鞍寮經營約5.4公頃的私有林,栽種超過5,000株樹木。這片林地海拔高度7、8百公尺,當初滿山果樹,被羅紹麟岳父買來當嫁妝,讓立志投入林業的羅紹麟如願以償,在經營混農林試驗林之外,也是他對學生們講課的「森林講堂」。

羅紹麟的試驗林地概略圖;圖像為黑白掃描檔經農傳媒後製,文字部分均為羅紹麟筆跡。

青年時期投入試驗  人工林「近自然」才能避災

起初在這片試驗林,他仿照留德所學理論,遍植針葉樹杉木,「1977到79年種的樹,全部失敗!」

這批杉木即使長大,仍不敵1986年韋恩颱風及96年賀伯颱風兩次風災。羅紹麟指出,國外也發現單一樹種的錯誤,「種植同一樹種,風一來全部倒,病害一來全部傳染,這樣不行,一定要有生態系。」除了不同樹種,最重要是「適種適地」,也就是所謂近自然(close-to-nature)森林經營,「你去看好像很亂,實際上並不亂,這就是最好的生態系經營。」

傳統造林方式以便利採伐為中心,樹種單一,遭遇病蟲害、天災逆境時卻缺乏韌性。(圖片來源/羅紹麟提供)

說巧不巧,在他種下第一批杉木時,正好是混農林業(Agroforestry)一詞剛被提出,農林複合經營開始受國際研究重視的時期,青年學者羅紹麟很快跟上研究前沿,將這片山林轉為混農林的試驗林,堪稱「臺灣第一人」老前輩。「應該要適應環境去調整。要在地,臺灣南部跟北部不一樣。」

羅紹麟提到印度曾大舉推動混農林,嘗試種植快速生長的桉樹來造紙,一次種植250萬公頃,「投資了很多,勞力投入也很多,結果賣得很便宜,虧得一塌糊塗,整個政府赤字,得不償失。」看到印度的大失敗經驗,他認為態度謹慎是對的。

混農林經營的效益有多大呢?作為林學教授,羅紹麟說,森林裡種植作物,不使用農藥,林地山溝的水最乾淨。他引述農委會的評估及研究,每公頃森林產生的社會公益(生態系服務價值)量化約每年37萬元,「那我5公頃多的土地,一年提供大概200萬元」,森林在氣候、水土保持等環境價值更無法取代,「所以為什麼不種樹?」

推廣、經營混農林  降低產銷成本是必要出路

最早種的杉木群因風災「滅團」後,羅紹麟的林地又長出各種雜木,形成所謂的次生林,羅紹麟進去整理,將好的樹種如楠木留下,再選擇五六種本土樹種,如香杉、檜木、牛樟、楓香、光臘樹等,後來又種下肖楠、臺灣櫸、烏心石等多樣樹種,至於生態系的營造,「可以依據人類所需要的,比如要用的木柴,或是葉子,寧可用不同的樹種,小面積的,點狀、團狀、塊狀或片狀處理。」

羅紹麟與夫人在試驗林合影;作為背景的烏心石是木質堅硬的本土樹種,用途廣泛,市面常見烏心石砧板。(圖片來源/羅紹麟提供)

羅紹麟專長林業經濟,種樹並不只考量生態,「學經濟的都知道,寧可讓他自己生活獨立自主,不用政府負擔。」

但林業經營困難之一,在於林木生長速度與價格幾乎全呈反比。羅紹麟細說,臺灣櫸生長速度普通,但木質細密,40至50公分直徑的臺灣櫸樹幹,一立方公尺價值2、3萬元;相比下生長較快的杉木及臺灣杉只有幾千元,生長更快的油桐適合做箱板材,但價格又更低廉,「要弄得好不能長很快,長得慢,時間就長,所以私有林要經營很難。」

羅紹麟指出,混農林是技術、經濟與法律的綜合體,最底層就是經濟,「林單獨經營是不行的,假如農和林組合在一起,達到起碼的經濟標準就很好。」他以原住民種植山蘇為例,如在森林孔隙徑(樹冠與樹冠間的縫隙)的土地,光線不足下難補種樹,而山蘇可像段木香菇一樣在林間種植,每天採收販售,「一定要想經濟性,能不能做成本很低的東西?混農林一定要走上這條路。」

羅紹麟對林業充滿熱情,親自上山植樹、勞動,藉實務經驗了解林農的經營成本與收入。(圖片來源/羅紹麟提供)

除了作物選擇,運輸便利性對農林經營影響也很大。羅紹麟提到,歐洲對私有林補助最大的部分就是道路,「公共道路弄完以後,你可以運輸各方面方便,你東西就便宜啦。」

經營方法也要適地  合作社模式增加經濟效益

羅紹麟在林地低處與農路接口處設置工寮,提供休憩外,也作為森林產物收穫及初級加工的工作地點。工寮旁邊設置田區,2012年開始種咖啡,是他原本設定混農林經營的經濟收入項目之一。「爬坡一趟你體力就全部沒了,經營混農林你要考慮它的位置,工寮在這,咖啡都種植在這區,方便採收。」

咖啡是國外常見的林下經濟項目,臺灣咖啡農也有和果樹等混作。根據研究,咖啡遮陰度70%最好,葉子長得大,咖啡的顆粒大,全光照下的咖啡果長得雖多,但咖啡豆顆粒就小,而顆粒大小也影響售價。羅紹麟的生豆顆粒可達1公分,比全日照咖啡大上1倍,加上完全天然,這樣的1磅咖啡價格可以高達新台幣2,000元。

羅紹麟種植咖啡的地點之一,照片左下角為種植不久的咖啡苗。羅紹麟以近自然理念經營混農林,讓不同樹種、作物從低、中、高分層次分布,其實亂中有序。(圖片來源/羅紹麟提供,經農傳媒後製)

儘管如此,羅紹麟認為林下咖啡仍不討好:「製作成本太高。」經濟效益重點還在於規模,在羅紹麟的估算下,即使混作生產較少,假如10戶人家都有種植咖啡,一天就可能有3、40公斤產量,可學習國外合作社經驗,以互助方式解決生產、造林、伐木等分工及勞力問題,「當我需要時候,你來替我幫忙,專門的效率很高,又可以購買個人負擔不起的採收機等設備。」羅紹麟自己也曾和農民借地換工,讓農民在他的地上種薑,並幫忙整理造林地。

土肉桂也是很好的林下作物,羅紹麟指出,土肉桂可以鋸下小枝椏與葉子,拿去蒸餾做成土肉桂精油,「那個一小罐1、2百元,而且土肉桂鋸掉還能再長,可以林下栽植,不需要很亮的地方。」

梅子、李子、橄欖也是不錯的選項,「臺灣中部地區從嘉義、雲林一路到臺中,梅子很有潛力,它不破壞土地,也不需施用農藥,長高了就進行矮化,各種採收都方便。」以梅子為例,羅紹麟建議的並非鮮食,「梅樹底下鋪帆布,梅子敲下來可以做梅子醬。」梅子醬重點在容易加工,林農一學就會,而且在林地內的工寮就能做。

羅紹麟與紅檜樹苗合影,背景則是在補植樹苗前藉森林空隙所種的芭蕉。(圖片來源/羅紹麟提供)

森林旁未遮陰部分,則可種植芭蕉,「只要用現成的枯枝落葉堆肥,就可以長得很好,又長得快。」芭蕉種植1年左右就能開始收成,有機芭蕉售價又高,「只要規定在比較沒有水土保持危害的地方,頂多種植20%,他就有一定收入,幾株芭蕉一年收入幾萬塊錢,比政府補助好得多。」

兼顧景觀與糧食安全  讓土地發揮最大價值

山中也會有不適合造林的土地,羅紹麟將岩石地帶保留給野生動物,相對平緩而易達的地區造林,並以較高經濟價值的臺灣櫸與烏心石為主,結合其他時期以及種原需求的林木,整塊林地呈現多層林相。

比如工寮附近一區,最上層的樹冠層為桃花心木,中間林層是李子與梅子,林下則是咖啡與毛柿。更有部分區域點綴著景觀性的林木,從開著白花的油桐,秋冬季開始黃葉甚至枯落的落羽杉,到美麗動人的紅色山櫻花等等,整個林地的樹木雖然高矮不一,樹冠色彩各異,四季林相的變化饒富山中歲月之美。

圖表製作/農傳媒・好日文化

羅紹麟認為,只要不過多破壞森林,一定要考慮混農林生產農產品,尤其氣候變遷等問題浮上檯面的現在,「這個糧食危機意識,我個人覺得一定要有!」即使生產力提高,臺灣許多農產的生產量卻減少,以為能依賴進口,疫情和烏俄戰爭卻讓全球糧價高漲,「現在印尼椰子油也禁止出口,長期考慮下,自己有這塊地為什麼不盡量使用?」

羅紹麟認為平地也可以實踐混農林業,平地造林主要為經濟造林,種植7到8年可收成的短期樹種,提供紙漿或木製品的原料材。他說,地點如果適合,考慮交通位置或特殊地形等特性,平地也可種植高價樹種,並進行景觀造林,提供民眾出遊休閒,「那個收入還要更多,同時不破壞森林。」

景觀造林的應用,羅紹麟還推薦同屬混農林概念的耕地防風林,「防風林一排一排的,依照風的直角種植,每隔50公尺就種個2、3排,但也因為一排一排的,選擇景觀更好、適合當地的樹種,比如水黃皮,種植個20年景觀可能就完全不一樣,開車從那經過,遠遠就能看到,而且看到田,又看到樹,就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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