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公移水:頭社的戽水文化 (上)

頭社

頭社為一群山環繞的盆地,稻田依地勢開闢成一層層的梯田。(攝影/黃天成)

文/吳佳融 中原大學通識中心兼任助理教授

2021年10月23日,一個秋風宜人的下午,七旬的林如明先生扛著一支約6公尺長的竹竿,從頭社盆地山坡上的自家三合院,帶著行政院農業委員會水土保持局農村文化技藝調查團隊一行人與筆者,浩浩蕩蕩地穿過蜿蜒在左鄰右舍中的小通道,前往當地人俗稱最lom(台語),也就是最軟爛、會下陷的一塊泥炭地,準備展開一場睽違40年的灌溉取水秀。如明伯肩上扛著這支約莫兩層樓高的竹竿,看來一派輕鬆,身後的兒子則幫他拿著剛剛手作完成的「戽桸」(台語音hòo-yia),以及一把繩子。

戽水
林如明先生(後)與兒子丹林志成(前)準備重現戽水的歷史場景。(攝影/吳佳融)

路上巧遇的鄰居好奇地問:「拿這竹竿要去做什麼?」「去戽水!」如明伯靦腆地笑答。

這場戽水的地景重現,源自於2020年東海大學在頭社進行的「國家文化記憶庫」計畫(景觀學系原友蘭老師為主持人,筆者為協同主持人),目的為典藏在地百年來水文與農業地景變遷的老照片和故事。在2020年2月的一場社區工作坊中,居民看著一張又一張過去的稻田風情照,訴說對於種稻時期的種種辛酸與懷念,其中一位耆老分享道:「我很懷念的就是以前和我爸爸去戽水,半夜12點就要去,好不容易把水舀到我們的田,戽到最後,天剛要亮,堵水的田埂塌掉,旁邊的人繼續拼命戽,我們看了很心痛……」就這樣,居民的記憶封存罐突然被整個掀開,滔滔不絕分享著以前戽水的點點滴滴。

原來,在許多頭社人心中最深刻的地景回憶,除了田園風光之外,還有那名不見經傳的日常灌溉工作——戽水。在民國70年代以前,戽水是頭社家家戶戶種稻的必要功課,尤其每逢春耕久旱不雨的時節,更是頭社農家共同忙碌與掛心的一件事。而頭社人口中的「戽桸」,就是戽水的秘密武器,外型為一個畚箕狀的盛水容器,再加上一支握把。

頭社戽水文化的背後其實是一頁滄海桑田的開拓史。頭社盆地比鄰日月潭,最初為一片沼澤地,自日治時期發展出四通八達的灌溉溝渠,稻米產業應運而生,甚至成為魚池鄉的大米倉。然而,由於此地早期為看天田,灌溉水源主要依賴雨水和湧泉,經常面臨缺水之苦,戽水幾乎可以說是一場搶水大戰;再加上當地特有的泥炭土,灌溉渠道與田埂均鬆軟而容易崩塌,使原本就艱辛的戽水工作更具挑戰性。

頭社早期的稻田風光
頭社早期的稻田風光。(攝影/劉嘉瑤)

耆老們表示,頭社戽水特別盛行,主要因為經濟條件不佳,買不起汲水效率較高的水車或抽水機,因此,只能土法煉鋼,利用竹篾或回收的油桶製成取水工具。然而,戽水可不是單純像潑水那樣簡單,一支戽桸每次載水量可達5~8公斤重,且取水人必須站在比田還低約1~1.5公尺的溝渠,將每回重達數公斤的水向上潑灑,持續數小時,方能灌滿一小片田。

於是,頭社人想出一招較省力的方式,先在田中插立一根約6~8公尺高、軟硬適中而具有彈性的細竹竿,然後,以繩索綁住戽桸,從竿子上方垂吊下來,下方的取水人則利用竹竿的回彈力拉動戽桸,並借助該力量產生如鐘擺般的慣性舀水動作。九旬耆老黃玉祥先生曾打趣地說:「以前外地人來這裡會好奇地問,為什麼頭社的田裡要插一支一支的竹竿?是不是要來捕山羌用的?其實是要來戽水的!」。

然而,時間回到2020年2月的頭社老照片與故事工作坊,現場並沒有任何一張關於戽水的照片紀錄,儘管耆老說的口沫橫飛,到底戽桸長什麼樣子?戽水要怎麼戽?一切就像這張手繪圖一般,僅止於陳述與無限的想像……(待續)

戽水想像圖
根據耆老口述的戽水想像圖。(圖片來源/楊凱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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