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姜慧珍、圖/東豐拾穗農場
季秋孟冬,花東縱谷進入收割時節。清朗的天空下,割稻機來回推平澄黃稻穗,鷺鷥、麻雀機靈地跟在後頭,啄食漏網的稻榖。鳥羽躍起又輕巧落地,宛如秋之頌的音符。
撐起生態和生計的農業想像
總說,鳥能吃的,人就能吃。動物是「巷仔內」的試吃員,盡挑恰到好處的熟度;甚至,動物吃下去沒事,說服力不亞於有機驗證。背後沒說的是,這塊土地撐起一個生態系,人不過是其中之一。
農業,是不折不扣的實驗科學。隨著氣候變遷和市場競爭的環境壓力,農民必須在品種改良、土壤性質、肥料配比等各項變異間,拿捏最適宜自家作物的生長條件,以符合經濟效益。有機耕作堪稱最漫長的實驗,難度相對高,畢竟,農民是賭上攸關生計的作物。
做農是看天吃飯,有機農業則要順著自然倫理,悟出萬物共生隱含機緣。那份機緣,往往不是電腦運算或人心算計能成就的。
開始就停不下來的有機路
花蓮193縣道南端的玉里鎮東豐里,轉型為有機耕作逾20年,當初加入有機產銷班的5、60歲農夫,至今仍頂著烈日、寒風延續水稻命脈。當鄰近池上鄉的稻田華麗轉身為觀光景點,東豐有機農業區依舊一派內向寧靜,靜靜守護臺灣都市化最後一方農村聖域。
和大多數有機農業轉型的故事很像,熱血青年回鄉接下家中農事,衝撞時間幾乎停止流動的農村,從不被看好到漸入佳境,號召更多農民加入。不過,東豐的有機變革從啟動那天至今,還沒停止,有機田區拓展到長良、大禹、三民、卓溪等地,也從水稻,加入雜糧。
「別人買地種房子,我就要當那雙阻擋的手。」當年回鄉承接家業的曾國旗,是農村放火的「激進派」。學的是建築,堅持不在農地蓋房子,他的激進和敢衝全用在農業的各種可能。
水旱輪作,迫使農民離開因循的舒適圈;一方面改變水田棲地,有效抑制福壽螺等危害水稻的生物,而大豆等旱作能提供土壤氮肥,減少肥料成本,達到循環經濟效益。東豐的旱作以小麥、大豆等雜糧為主,這是響應行政院農委會的糧食自主政策,為臺灣糧食保種,避免過度仰賴進口。
理想很美好 現實很燒腦
頭幾年,不是小麥在收成前被春雨泡爛,要不就夏秋之間颱風暴雨,黃豆來不及長大就死了。「看吧,就跟你說不可能。」彷彿再次遭受當年轉型有機水稻的冷眼。農家子弟都清楚,風調雨順只在年節的祈福文出現。但他們相信,只要種子埋入土裡,就有一分收成的希望。
首先看到成果的是黃豆。尤其消費市場開始拒絕基改黃豆商品,本土有機黃豆隨即受到青睞,他們摸索出栽種黃豆的節奏,收成逐漸穩定,除了販售原豆,更進一步加工為豆漿。小麥經過近十年琢磨,終於見到金黃麥田在春風搖曳的美景,並結合在地好品質的文旦柚,生產文旦精釀啤酒。
近二年臺灣經歷嚴重乾旱,西部有些縣市水稻被迫休耕,雖然花蓮缺水程度不若西部嚴重,卻也為了一期灌溉望天興嘆。水旱輪作的東豐田區,在雞蛋不放在同個籃子的分散風險法則,適切的分配灌溉水,稻米和雜糧收成的質與量均得以維持穩定。
每塊田各有土性。地形造成的微氣候,土壤成分、長年耕作方式等,相同作物品系就算有SOP標準流程,也會因「土性」而需要不同的因應作為。於是,農友們三不五時到彼此田區觀察作物的狀況,交換其他田區的經驗情報。雖不在同個產銷班,但他們是堅實的有機盟友,彼此是實驗組也是對照組,在自己的道路摸著腳下石頭前進。
田區棲地的生命力量
有機走到一個「坎站」,你所想的會超出收成產量這條單行道,會希望關在水泥叢林裡的人,多關注土地的價值,而非價格。曾國旗望著他自豪的割稻機「戰車」,眼裡的血絲反映出長期農忙累積的睡眠不足。班員裡有位退役軍人,從農事門外漢讓有機水稻在父母的田地扎根茁壯,讓他雀躍的,卻是在水田和圳溝看見童年常見的黑色小青蛙和魚類回來了,那塊田的活力來自於這些棲息物種的生命力。
去年,曾國旗挪出一塊田區做魚稻共生,這是東豐有機小學堂新推出的體驗項目。邀請附近學校,或都市親子共同下田,踩在柔軟土水,觀察小魚游在田裡而不是水族箱,魚和稻如何互蒙其利。土地吸收陽光和雨水的能量,傳遞到作物根系,再將全身的力氣長好飽滿的稻榖或黃豆或麥子,我們也獲得了大自然無私的元氣。而農夫,只是助攻的神隊友。一旦了悟,就能明白糧食得來不易。
「我們種出來的米最好吃。」曾國旗當仁不讓。畢竟這是經過二十多年反覆田間實作的淬煉。這幾年,他們在花蓮市中心租下店面,展售有機米和有機雜糧的農產品。網購和物流暢通的年代,實體店面幾乎等於賠錢,這番逆向操作又像是放了一把火。
如果大花蓮市居民,走幾步路就能有一家有機專賣店,直接跟農家談論這期莊稼的生長,田間氣候,是多麼美好的生活點滴。我們與農作的距離,不再只隔著包裝上文字說明以及售貨員用條碼機「逼」出冷硬的數字。米榖雜糧蒸煮發出「剝剝剝」的霧氣,嗅聞米糧芬芳,入口細細咀嚼,也就走進田區的四季冷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