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走藍與綠之間,尋找失落的青毛蟹

泰雅獵人Yukan_蟹籠

泰雅獵人Yukan在溪裡尋找適合放置蟹籠的位置。

文字/楊理博 攝影/林靜怡

大大小小,或圓或方的岩石滿布溪床,造就了溪水的千萬種風情,時而是清藍透亮的純真淺灘,時而是暗藏漩渦的老練深潭,時而又是熱情激盪的白花瀑布。兩岸的叢林巨獸圍攏過來,唧唧蟬鳴與隆隆溪水迴盪在山谷之間,應聲唱和。礫石灘上形跡難辨的動物殘屑,獵人拾起仔細查看,「是青毛蟹,老鷹吃的。」

夾在山海之間的青毛蟹

時間是中秋前的白露,還不是季節。一般認知中秋是蟹肉最肥美的時節,但青毛蟹例外。這種毛蟹只分布在臺灣本島中央山脈以東,幾乎一生都生活在群森環抱的深山溪流中,直到成熟時,埋藏在基因裡的湛藍記憶便會甦醒。

成熟的青毛蟹趁著春雨來時,順著高漲的溪水,跨越溪石的重重阻礙,來到出海口。在此雌蟹與雄蟹戀愛、交媾、繁衍後代,然後便劃下生命之旅的終點;而新生的青毛蟹寶寶則展開溯流之旅,以青苔腐植為食,同時也要學著躲避各種獵食者。生死於大藍,俯仰於群綠,青毛蟹一生依偎著山海的臂膀。

夾在蘭陽平原與花東縱谷間的南澳,在地理上是中央山脈遁入太平洋的折衝地帶,山與海之間的最短距離,也成了青毛蟹的重要原鄉。同樣世居於此的泰雅族人很早就摸熟了鄰居的習性。

每年早春,寒氣依然料峭之時,碧候村的獵人Yukan(陳明仁)便背起藤簍,溯流而上,觀察溪石上青苔的爪痕,尋找正往出海口前進的青毛蟹大軍。他用蟹籠捕捉毛蟹,以蝸牛為餌。蟹籠的擺放位置、坐向、石頭的堆疊方式都有訣竅,如果要青毛蟹乖乖的爬進籠裡,「上面一定要放石頭擋住(青毛蟹的路)。」通常要擺一個晚上,但也不能放太久,因為青毛蟹挑食,「只吃新鮮的啦。」

上山抓蟹一次通常要兩三天,藤簍裝滿了就背下山,過程中還要不時幫青毛蟹沖沖溪水、泡泡澡,這樣回到家,青毛蟹都還活跳跳。新鮮的蟹清蒸就很好吃,若講究一點,也可以蔥、薑、麻油、米酒下去炒,多的則可以賣往宜蘭或花蓮,每個獵人都有自己熟悉的買家,有時候價差可達兩倍!春夏青毛蟹餵飽了南澳泰雅人的胃與荷包,這樣的榮景維持了好一段時間,只是原本竹編的蟹籠慢慢被塑膠取代,蟹餌也多改用吳郭魚、炸彈魚。

灰暗的溪流與失落的青毛蟹

1960年代,臺灣的經濟發展如日中天,卻常是以自然資源的過度耗損換取而來。南澳北溪上游的兩座石礦場開挖,大量泥沙滾滾而下,受傷的清藍水龍憤而化身為泥黑水怪,吞噬青毛蟹的家園。「小時候我們徒手就可以抓到比手掌還大的青毛蟹,後來放很多個(蟹籠)還不一定抓得到。」Yukan回憶道。

約莫十年前,一群熱愛溯溪的大學生來到南澳山區,在Yukan的帶路下探索這片素有臺灣亞馬遜之稱的深豁密林,卻發現自己不經意闖入了泰雅南澳群的遷徙史與文化長流,以及礦業經濟帶來的生態劇變。他們將這段經歷拍成紀錄片《翻越之後》,搬上大銀幕,輿論的壓力也讓礦場暫時停止作業,山林有其自癒機制,幾年下來,溪水慢慢恢復清澈樣貌。「青毛蟹回來了嗎?」Yukan不語,只是搖搖頭。

青毛蟹_台灣扁絨螯蟹_臺灣特有種
青毛蟹的正式中文名稱為台灣扁絨螯蟹,為臺灣特有種。(圖片提供/楊雋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