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鐵工廠到小書房,感受南方澳的海風氣魄

三剛鐵工廠文物館館長廖大慶立於南方澳港邊眺望。

文字/李怡欣 攝影/簡熒芸

南方澳的海產街上不是海鮮餐廳就是伴手禮店,卻有一處大隱於市的神祕基地,緊掩的木門彷若凍結了時光,只能從木牌上「三剛鐵工廠文物館/南方澳文史工作室」的揮毫尋找線索。穿著古樸唐裝的主理人廖大慶推開木門,帶我們穿過昏暗陳舊的工廠器械,爬樓梯上到頂樓。鐵門一拉開,視野豁然開朗,第一漁港盡收眼底。數十年來,廖大慶總站在這居高臨下的位置,眺望南方澳的潮起潮落。

南方澳漁港曾經有多熱鬧?牆上一張由鄉土攝影師楊基炘1956年拍攝的黑白影像留下了記錄。照片中數不清的漁船把港口擠得水洩不通,岸上聚集的群眾,全是買魚的人。「這張照片就是在三剛鐵工廠門口這條路上拍的,那時候魚吃不完也捕不完,漁獲一上岸就在港邊直接賣,漁船進港不關引擎,卸完魚趕緊繼續捕,老一輩說一天可以出海三趟。」

得天獨厚的鯖魚之鄉

從空中鳥瞰,南方澳是個三面環山、一面臨海的陸連島,與現為軍港的北方澳遙遙相望;東方臨著太平洋的沿岸,有一股由南向北流動的黑潮暖流,在外海因地形劇烈爬升,帶來豐富的魚種。不只有遠洋的旗魚跟鮪魚,近海鯖魚的漁獲量更占全臺九成以上,讓南方澳有「鯖魚的故鄉」之稱。

日治時期政府發現南方澳的得天獨厚,1923年建成蘇澳漁港(今南方澳第一漁港),也是臺灣第一座現代化漁港。雖然二戰期間岸上建築受損嚴重,但日本政府的開發建設及漁法引進,為南方澳漁業奠定了基礎。

「戰後百業蕭條,最好賺的不是上山砍柴,就是下海捕魚。我父親有機械專長,聽說漁業不錯,就來南方澳的鐵工廠討生活。」包含澎湖、小琉球在內,全臺各地的漁民也從此時開始大量移居南方澳,1953年出生的廖大慶,正好趕上最繁榮的時候。

海上的人:與海拚搏的點線面進化論

漁船出港,就是一場人與海的拚搏,漁法也要與時俱進,才有辦法提升漁獲量。「南方澳的漁法從看一條抓一條的『點』,連成一次釣數十上百條的『線』,最後圍成一網打盡的『面』。」廖大慶深入解釋,起初鏢旗魚為一次捕一隻的針對性漁法,戰後「釣艚仔」跟「放緄仔」興起,前者由母船載數艘竹筏出海垂釣,後者是一條主繩綁著上百上千門繩鉤的延繩釣。

老照片裡密密麻麻的漁船都是巾著網船,兩艘一對合力下網。從繩線進化到一網打盡的漁法,大幅提升了捕魚效率。廖大慶在第一漁港的茫茫船海中,找出僅存的兩對巾著網漁船,難以想像南方澳的巾著網船曾經高達兩百多對,加上外地漁船及其他新造漁船,第一漁港很快就不敷使用,1955年在本為潟湖的內埤新建第二漁港(又稱內埤漁港),與1965年開建的第三漁港[註],目前分別停泊沿近海漁船及較大型的扒網漁船。

岸上的人:港口的海派情意

「彼當陣漁法單純,人也古意。」廖大慶回憶,以前有人遠從鄉下騎腳踏車來到港口,上岸的漁獲裝進魚簍的歸買家,不小心掉出來的就可以撿拾載回鄉下賣,這些人被稱作「抾魚仔」(khioh-hî-á),與其魚吃不完放到腐敗,乾脆留給窮人養家活口的一線生機。漁港的小孩會撿起掉在草蓆外的丁香魚乾,或是拿漱口杯到魚市場裝冰塊加糖攪一攪,便有了免費的零嘴吃,「以前幾乎每個月都有新船下水,船主會丟包子求豐收,撿一次包子就可以吃一個月,有的包子還有包五毛錢硬幣呢!」

討海人帶回滿載的漁獲,岸上造船廠、鐵工廠、製冰廠、漁產加工廠也紛紛設立。區區兩平方公里的南方澳,1970年代竟湧入兩、三萬人,一時冰果室、撞球間、茶室林立,甚至有三間大戲院,「看戲尾仔不稀奇,有的同學比較敢,遠遠看到精心打扮、準備進場看電影的大人,就拜託大人帶他進去,那時候買一張全票可以多帶一個小孩進場,不認識也沒關係」。

漁港的一千零一夜

南方澳的興旺跟沒落,都是因為漁業。1975年左右,南方澳引進大型圍網漁船捕撈鯖魚跟鰺魚,後來又發展俗稱「三腳虎」的扒網漁船,「如果大型圍網是獅子,三腳虎就是野狗」,廖大慶說三腳虎規模小,機動性跟捕魚效率卻更高,在「獅子與野狗」先後的追捕下,近海鯖魚的過漁狀況益發嚴重。

討海的艱苦,使得人口日漸外移、戲院茶室歇業,2004年走過43個年頭的三剛鐵工廠,也不敵時代趨勢結束營業,廖大慶捨不得這孕育他長大的工廠從此走入歷史,決定承租廠房、買下廠內設備,將老工廠轉型成文物館及文史工作室。在海上跟岸上皆面臨不可逆的轉變中,廖大慶一邊跟時間賽跑,訪談當地耆老整理拼湊地方歷史,一邊苦思南方澳未來的方向。結果,他還是想到那讓家鄉興盛的洄游海味——鯖魚。

[註]南方澳第三漁港原本欲規劃為小型商港,但在1974年興建蘇澳港後,轉為大型圍網漁船停泊的港口。

鄉土攝影師楊基炘1956年拍攝南方澳漁船進港賣魚的黑白影像。(翻攝自三剛鐵工廠文物館展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