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歷史的米粒事:做米的人不吃牛 買米還寫明信片

米商刊登的廣告,特別強調為「白米小包裝」指定合格廠,且展示了自家米袋。

內容提供/蔚藍文化 文/ 邱睦容、鄭安佑

談起與米糧業密切相關的動物,牛的重要性絕對是排行第一。「水牛犁田,黃牛拉車」,從耕作到運輸,都少不了牛的協助。在農村裡,水牛負責水田的整地工程,包含犁田、耙田、耖田、碌碡四個步驟;黃牛負責旱園的翻土和施肥培土,此外還要揹負農具、收成的作物。農村的傳統民居兩側會規劃牛舍,牛隻與人的生活非常親近,如同家人一般,甚至在冬至吃「圓仔」時,也不忘用碗裝一兩粒圓仔供在牛舍,以表示一年來的感謝。

在城市裡,黃牛配上一臺牛車,就是人們遠行、貨物搬運的載運工具,俗諺「無轎坐牛車」即揭示了牛車是屬於常民的交通工具。以府城為故事背景的作家葉石濤,在小說〈收田租〉一文中,寫下了搭乘牛車的場景:「五月的某天看準了第一季稻米收成,我康淑姑就雇了一臺阿平伯的牛車,浩浩蕩蕩踏上收田租的征途。⋯⋯阿平伯的黃牛是一隻攙有印度白牛血統的老牛。老牛破車,從府城一直要拖到大目降(新化)幾乎花了半天多的時間。天氣相當炎熱,還好牛車上覆蓋著竹蓬子聊以遮陽。」故事場景為戰後初年,可知作為載運工具的牛車,由清代以前,一路使用到日治、戰後。

而到了今天,仍有許多府城的老米行老闆,存在著牛車的記憶。「牛車就像今天的計程車,都是草地人(鄉下人)在飼養,平常在火車站附近排班,當載米的火車來以後,就用牛車送到各米行,就連到安平也是用牛車。」南門路三順米行的粘老闆這麼比喻。在一貫式的大型碾米廠還沒出現前、卡車也還很少的時代,市區米行販售的米穀,是在產地碾製為糙米後,坐火車來到臺南火車站,再由牛車送貨到米行。

作為貨運,牛車不僅有專用的車號號碼牌,甚至須課徵「獸力車牌照稅」(1971年廢止),從1950年制定的一張「臺南市扶價牛車價格一覽表」,則可看到公文明訂八小時的牛車費用為32元,扶工為8元,皆顯示了牛隻是正式的運輸工具。米糧為民生主食,肩負載運米穀任務的牛隻,更是米糧業的重要夥伴,所以米行老闆會說「做米的人不吃牛」。

牛車的使用,一直要到了1960年代裝鐵牛引擎三輪貨車(俗稱「鐵牛車」)的普及後才逐漸被取代。儘管牛車已不在路上行走, 然而牛隻與「做米人」無形的夥伴關係,卻是在某些米行老闆的身上延續著。

早期農業時代,米不僅是重要的農作物,更曾被視為貨幣。(攝影/謝佩穎)

米是替代貨幣

「臺灣真的變得糟糕啦。光復後,同胞們失業且挨餓著。」
「米一斤十幾元, 糖一斤三十幾元, 作夢都想不到的。」

──龍瑛宗,〈可悲的鬼〉

過往在許多歷史的教科書上,或從長輩的口中,常常可以聽到「4萬元舊臺幣兌換新臺幣1元」的故事,因戰後初期國民政府不當的金融管制政策,使得貨幣惡性通貨膨脹,從1945年初至1950年底,短短五年間臺灣的躉售物價指數11上升了218,455.7倍,在外吃一碗麵要好幾萬元,買一瓶醬油要九千元,罐頭更要上萬元起跳,也迫使國民政府不得不在1949年6月實施幣制改革,以四萬元舊臺幣兌換一元新臺幣。

在這樣的物價波動的年代,與其信任鈔票帶來的價值,能填飽肚子的米更為重要。根據三順米行的粘老闆回憶,當時許多交易都是以米來計算的,例如租房子。當時如果要租一間店面,通常會和屋主談一個月幾石米(一石米=十斗米=約84公斤)作為房租,交房租就是交米;而工人的一日工資,大約是一斗米,每天領多少工資,就是看當日一斗米的米價多少,並不是固定的,而是以能買到一斗米的價錢為準。由於固定的工資、房租,都容易隨著物價波動,只有米不會,一斗米就是一斗米,能真實地滿足生活的基本所需,加上當時都是以三代同堂的家庭居多,食米的需求很大,因此大家都是有錢就買米回家,一次買個十斗米也不稀奇,甚至會屯上一兩個月的量在家,不怕米生米蟲,只怕家裡沒有米。

買米演化史

現代人如果要買米,選擇不少。最常見的是到超市、量販店、便利商店等賣場,有人選擇網路商店宅配到家;注重產地與友善環境性的,可以選擇去小農市集、友善商店;也有人還是習慣上米行秤斤論兩地買。總之,賣米的場所多元,甚至在加油站也能拎一包米回家。然而時空退回幾十年前,買米可不像今天這麼簡單。

「以前不是每個人家裡都有電話,如果要買米,會寫明信片過來叫米,信上就寫某日某時請米行送多少米到家裡。」德盛米行的蔡老闆這麼說。用明信片叫米,在今天聽起來可以說是前所未聞,一來一往就要花上好幾天的時間,但卻是以前人慣習的米糧買賣方式。現代人吃米的量少,多以小家庭為主,一次買米少超過三公斤,通常是自己上門購買。但在早期多為三代同堂的大家庭,一個月最多可是能吃到十斗米,這麼大的量,當然得請米行親送到家。因此住的近的人,直接上米行叫米;住的遠的,就打電話或寄明信片。米行接到客人的需求後,依照米量的多寡,選擇用扁擔、腳踏車或板車載米送過去,有時也會把米盛滿「斗」後直接外送。當時許多的米行都會選擇開在市場附近,或是乾脆在市場裡租一個店面,這樣顧客到市場買菜時,就可以順道叫米。

除了請米行外送到家,也可以在路上和騎腳踏車載著米的販仔購買。德盛米行就保有一個日本時代昭和10年的米籃(bí-nâ),把米裝滿米籃後,帶到市場或是沿街販賣,買的人通常以篋仔(kheh-á)為單位,看一次需要幾篋仔,就從米籃裡取出相應的米,裝入篋仔,這是少量米的購買方式。

隨著電話的普及,叫米不再需要寫明信片或是親自上門,一通電話就能親送到指定的地方。當家庭結構從大家庭轉變為小家庭,外食族群增加,米行送米的對象也從家庭轉變為餐飲業者,運輸工具也從人力、獸力,改為機車、卡車,車上載的不是「斗」,而是一袋30公斤的營業用米。買米方式的演化,也是日常中活生生上演的歷史。

因應飲食習慣變遷,買米的形式也跟著改變。(攝影/王志元)

根據統計,1967年,臺灣人的食米量達到最高峰,平均一人一年可以吃到141 公斤,平均一天吃上近5碗飯,在此之後吃的米則逐漸下降;相反的,稻穀的產量卻是逐年上升,並在9年後(1976年)達到了歷來未曾有過的3,423,450 公噸。米越種越多,國人的米飯卻越吃越少,因應這樣的現象,1982年糧食局開始推動小包裝米(袋裝10公斤以下,方便攜帶的白米)與分級銷售制度(依品質分特級、一級、標準級),一方面迎合少量的購買需求,二方面希望藉由在米袋上的資訊標示、米質的等級區分,能讓大家吃米的習慣,能由「吃得飽」轉為「吃得巧」。這也就是為什麼,在各個老米行的店頭,總能看見充滿古樸設計的自家製米袋的原因。

這些米袋的重量從1公斤到10公斤不等,若是擺在店門口,方便散客上門拿取的,大多在3公斤以下。許多米行的米袋樣式,從1980年代後就沒換過,透過有著30年以上歷史的設計,則能窺見當時代流行的風格。由於米袋代表著一間米行的品牌,由此間米行出品,也因此米袋上會有著店家向中央標準局申請的註冊商標,品牌名稱則多由店名做延伸,如正豐碾米所的「勝豐牌」、德盛米行的「禾盛牌」,並有著專屬的LOGO。

米袋上的設計則各異其趣,有些寫上「三好一公道.新米香軟Q」、「美味可口.營養豐富」等標語,增進消費者的第一印象;有些則以插圖取勝,請人畫上的稻穗、白飯、壽司,甚至是揮舞著稻穗的日本小童,模樣可愛。最後再加上「特選品」、「西螺原裝」、「特級壽司米」等掛保證之語。

德盛米行的「禾盛牌」米袋。

米袋的背面,則多半附有米種的介紹-來自什麼樣的產地、碾製過程所使用的機器,並貼心地附上米飯的烹煮步驟,如何洗米、加水、浸泡、烹煮、燜飯、攪鬆,皆有詳解。除此之外,當然還有糧食局規定附上的資訊,如需註明水份、損被害粒、碎粒、夾雜物等的「品質規格表」,以及品名、產地、重量、有效日期等基本資訊。這些內容的閱讀對象,則預設為「敬愛賢明的主婦」、「敬愛的家庭主婦」,從這點也能看見當時認定家中的飲食主掌者。

現代由於大型碾米廠興起,部分米行改由向米廠進貨營業用米(30~35公斤)或是米廠的小包裝米,並直接供應給需要的客戶,不再買米後另行使用自家米袋分裝;且隨著老米行一間間地關門,也使得自家製的米袋越來越難見於市面。

這些最遠可追溯回1980年代的米袋,是市區米行、碾米廠曾有過輝煌年代的見證,在米行數量越來越少的今天,若有機會走訪老米行,別忘了留神找找專屬的米袋,請老闆用自家製的米袋,買一袋米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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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摘自蔚藍文化《流轉的街道:府城米糧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