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攝影/番紅花
我想我之所以在馬祖南竿獅子市場被擺攤的老闆們記住,是因為一早我「大手筆」買下當天市場裡的唯二野生黃魚,買了之後不斷拜託船長「阿布拉哥」務必幫我冰鮮在最佳狀態,約好隔天一早我會來市場把這兩條黃魚拎走,直奔機場搭機,護送黃魚回到我臺北的家。
說是大手筆也許稍嫌誇飾,畢竟此刻仍是馬祖海域七星鱸產季,野生七星鱸通體銀光閃閃,綴著幼細的黑色星光,看起來極富貴氣,甚美而滋味清鮮,阿布拉哥抓到的海鱸們在市場攤位上的零售價是一斤兩百,那兩條野生黃魚一斤可是要七百!
馬祖人吃魚成精,與野生黃魚驚喜相遇
馬祖的海鱸魚一隻重兩三斤或超過的比比皆是,一條鱸魚買下來往往也要五六百,我觀察馬祖的阿公阿嬤們買起海魚毫不手軟,而我是不嫌這野黃魚貴的,像這樣一隻約四百克重的野生黃魚,在臺北的售價斤可達一千五以上,且可遇不可求,就算肯花錢也不是我們這種家庭主婦在臺北市場能輕易看到,因野生黃魚不論大小多送往高級餐廳去了。


日常我並不強求或著迷於非吃名貴海魚不可,總是漁夫從海裡撈上來了什麼,只要新鮮、合法,我就買什麼。
但所謂「金門高粱,馬祖黃魚」,既然在馬祖唯一的公有零售市場「介壽獅子市場」,巧遇阿布拉哥剛捕撈上岸的黃魚,素昧平生,萍水相逢,我動心想買,他亦希望我買下,整座獅子市場也是有人在賣對岸中國的養殖黃魚,一大隻一百塊。在馬祖,養的就是養的、野生的就是野生的,該便宜就便宜,該矜貴就矜貴,馬祖人吃魚成精,騙局這裡不會有。
且我認得野生黃魚喲,箱網養殖黃魚肚子又寬又肥又大,野生黃魚從頭一路頎長到瘦尾,像是跳芭蕾的軀體。阿布拉哥說「今天出去抓了那麼多魚,運氣好抓到黃魚兩條,這可不是天天有!」

誰知那之後的連續三天一大早,我這個外地客依舊在獅子市場閒晃,兩條重一斤半的黃魚,只能尷尬的躺在阿布拉大哥鋪滿碎冰塊的冰桶裡,遇到「關島」無法掌握歸期,我不知該拿這兩條已經是屬於我的魚怎麼辦。阿布拉哥說:「不如幫你冷凍起來吧?」「不要!搞不好下午就有飛機會開,我不要現流仔變成冷凍貨又在機場退冰半天呀……」
結果好不容易霧散去、班機有飛了,兩百人等後補,怎樣也排不上我。

霧鎖機場「關島」不無奈,撿到假期逛市場三天
班機客滿,候補者眾,這一切都是因為藍眼淚啊。
據說藍眼淚在春天最容易爆發,只要潮汐時間抓得好、海水溫度對,見到藍眼淚的機會就大增,但四到六月也是馬祖霧濃的季節,「霧鎖機場」是說鎖就鎖,沒得幾天前預告,旅人很難事先掌握。
這次我前來馬祖探訪綠色餐廳,果不其然遇上「關島」,天候不佳飛機不飛船也不開,在馬祖的時間突然多了起來,我住在津沙聚落天亮得特早,起床肚子餓了就跟當地人一樣去獅子市場周邊找吃的,雖說是被困回不了臺灣,但內心毫無困島的無奈,反有不好明白說出口的「撿到假期」感。

連續三個清晨在獅子市場裡裡外外晃,不僅晃,我還買,整個市場賣蔬菜賣乾貨賣新鮮魚貝賣大腸麵線賣繼光餅的大哥大姊奶奶杯杯們,全都知道我了。畢竟南竿島上實際居住人口僅四千多,誰都認得誰,外地人一走進獅子市場立馬被認出來,百分之九十九旅客為的是二樓的阿妹鼎邊糊和阿婆蠣餅,少有人像我這樣每天纏著八十歲阿嬤問高麗菜為何如此漂亮、麥蔥四月底還有麼、蒜頭一斤多少錢,我每天買這買那又喜歡和老人家聊天,硬朗的賣菜阿嬤們看到我就笑呵呵。


高麗菜是「馬祖三寶」之一,這裡的高麗菜不必強調高山高海拔,清爽又略帶濕氣的海風日夜吹拂、早晚溫差大、友善農法土壤健康,都讓馬祖的高麗菜特別清脆特別甜特別多汁,拔尖的漂亮體型在田間看起來就迷惑人,在奶奶的攤位上我拿起小小一顆剛摘下來的高麗菜,重量竟然「實」得很,可見葉之密、水之多、風味之足,第一天買一顆,第二天等飛機閒閒沒事再買一顆,除了黃魚,我要背著高麗菜回臺灣。
獅子市場內好幾家雜貨店,我意外發現生雞蛋在南竿反而不缺,土雞蛋、白殼蛋、紅殼蛋、鮮鴨蛋在雜貨店裡一應具全,米啊麵粉啊也從臺灣海運過來,各家也銷售自己做的「紅糟」,雜貨店最能看出當地人的日常餐桌。

眼尖的我,看到店門口一方小小塑膠籃裡竟然有些比雞蛋還小的黃皮馬鈴薯,天哪,雞蛋馬鈴薯拿來做鹹蔥油乾煎最是香,我想要全部抱回家。顧店的杯杯正在吃早餐,他自己在後方廚房煮的雞蛋高麗菜米粉湯好大一碗,我問:「這小馬鈴薯是你種的嗎?還是臺灣來的?」
杯杯站起來身高將近一百八,整個人好挺好有活力,根本不敢相信他八十三歲了。他說馬鈴薯、韭菜、紅鳳菜都是他種的,每天清晨五六點開店做生意,十點多兒子會來接班,他再返去菜園種菜,事情忙完了就去練跑步。種菜為的是自己吃,多出來的才在店門口加減賣。

他說話時語氣和眼神散發出滿滿的正能量,這種個性的人種出來的東西感覺也會很讚,雞蛋馬鈴薯一斤賣三十五塊,我一口氣包了三斤。現在我有野黃魚、尖頭高麗菜,和雞蛋馬鈴薯。
本島吃不到!臺北人的佛手採購教戰筆記
獅子市場很小,大約僅二三十攤,站在市場口一眼就能溜完,不懂逛的人覺得它「沒什麼」、「就這樣」,一個沒有畜牧業也沒有商業規模農業的小離島,菜市場能有多少看頭。
錯錯錯。

一位中年女子蹲在路邊賣著她剛挖來的佛手(龜爪藤壺,又名龜足茗荷等),我連問都來不及,穿著拖鞋的大叔就全包下籃子裡的所有,速戰速決,提著沉沉的兩袋揚長而去,只不過早上七點,佛手即已售罄,婦人可收攤回家。
幸好我前一天在橋仔頭漁村的小食堂,吃到從福州過來的女主廚所料理的海味滿盈、熱騰騰、鮮香辣的「炒佛手」,享受過它的好滋味。佛手只能靠當地人在礁石潮間帶人工挖取,取得不易且危險性高,是珍貴極具代表性的食材,多銷往當地餐館或常民自家餐桌,在獅子市場出現的機率低,如若你有興趣,或許清晨六點半就來晃,好東西到手的機會高一些。

尋覓無著的綠嫩鮮蠶豆,馬祖阿嬤再秀驚喜
就在我以為再無其他驚喜時,走過一位銀髮髮髻的阿嬤小攤位,蔥、韭菜、高麗菜貌美但不太多,平實、典型的馬祖阿嬤菜攤。就在轉身要離開時,等等,高麗菜旁那不起眼的小塑膠袋裡的豆子是什麼?
咦,那不正是這幾年我在市場尋覓始終不著的新鮮蠶豆?

不論我在濱江市場或是家附近的湖光市場,每年春天賣蠶豆的老闆都告訴我:「老實講,這蠶豆是中國/越南來的喲」,「臺灣現在很少人種蠶豆送來臺北賣啦」,「蠶豆酥的蠶豆都進口的呀」,或許中南部還有小農自種自食自賣,但產量要多到運來臺北販售,實難遇見,今年我依舊詢問濱江市場熟識的專業菜販,臺灣新鮮蠶豆依舊無著。好懷念小時候媽媽常做的「酸菜炒蠶豆」,蠶豆就這麼擱在我心裡。
我停下腳步問阿嬤:「啊這是蠶豆嗎?」
「是啊。」
「這蠶豆你種的嗎?」
「對啊,昨天下午才拔的。就這些而已,田裡都沒有囉。」
「阿嬤,我找蠶豆找好久了,在臺北很難找到。這些多少?總共一斤半?通通都給我!」

搭船半天返臺灣,馬祖食材依然風味美好
最後我和旅伴放棄無望的班機後補,把握臺馬之星有開的航班,早上啟航,晃啊晃漂啊漂,歷經十小時,看到今生最美麗的海上夕陽,終於踏上萬家燈火的基隆港。經驗豐富的阿布拉大哥把兩條黃魚裝箱裝得扎扎實實,船上有冷凍櫃,黃魚終究安好無恙回到臺北。
馬鈴薯、蠶豆、川七、麥蔥、青蔥、高麗菜、老酒、紅糟,許是馬祖風好土好水好,隨著我長途跋涉回到家,它們的狀態、風味也依然甚好。
我把黃魚和蒜球、豆腐一起紅燒了,太好吃了,一邊吃一邊心裡盤算著,不如什麼時候再坐船回馬祖呢?
我要回到獅子市場,跟阿布拉大哥再買幾條魚,在當地找個廚房,邀請他來一起吃頓飯,讓他知道他抓的魚,我如何珍惜,我如何用心對待烹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