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臺志工總動員,防治斑腿樹蛙的10年長征

布氏樹蛙與斑腿樹蛙外型相近,直到2011年透過日本的DNA辨識技術,才正式將兩者在分類上劃分出來。

文/李盈瑩 圖片提供/楊懿如 國立東華大學自然資源與環境學系副教授

臺灣37種蛙類中,外來種為美洲牛蛙、亞洲錦蛙、海蛙、斑腿樹蛙、溫室蟾(2021年3月底發現)共五種。美洲牛蛙自1920年代從溫帶國家引進臺灣,1960年人工養殖成功,期間雖有零星逸出,但都未在野外建立族群。而1998年發現的亞洲錦蛙及2005年現蹤的海蛙,因屬熱帶物種,分別局限在雲林以南及屏東地區,也未造成嚴重擴散。然而,自2006年第一起斑腿樹蛙通報至今,短短十多年便已擴散各地,究竟是什麼樣的天時地利,促成了斑腿樹蛙幾近全境擴散的局面呢?

搭上園藝重鎮的順風車,加速擴散條件

2003年,任教於國立東華大學自然資源與環境學系兩棲保育研究室的楊懿如,啟動了蛙類調查志工的培訓計畫;2006年,一名蛙調志工在彰化田尾買了一盆水生植物回家,其間夾帶的幾隻蝌蚪蛻變為成蛙後,原以為是本土的布氏樹蛙,卻發現叫聲截然不同,趕緊向蛙類社群匯報,隨後臺灣許多地區,甚至包括特有生物研究保育中心在馬祖南竿的調查也陸續發現斑腿樹蛙的蹤跡。

楊懿如回想這段歷程,幾分惋惜,也幾分力不從心。她推測:「斑腿樹蛙進入臺灣的契機應為寵物走私,或以卵泡的形式跟隨園藝植物進口來臺,潛伏了一段時日,不偏不倚就剛好來到了全臺最大的園藝盆栽批發重鎮——彰化田尾,於是那些附著於植株葉片上的卵泡,就這樣隨著一輛輛貨車與高速公路往南北擴散。」

早年物種鑑定技術並不發達,因此在基礎分類的領域上,始終難以確認斑腿樹蛙就是外來種,加上部分護生或動保團體的反對聲浪,甚至是來自學界的質疑,都讓當時只是疑似為外來種的斑腿樹蛙之移除工作充滿阻力。直到2011年透過日本的DNA辨識技術,才正式將斑腿樹蛙與布氏樹蛙的界線劃分出來。

布氏樹蛙與斑腿樹蛙外型相近,直到2011年透過日本的DNA辨識技術,才正式將兩者在分類上劃分出來。

2011年展開監測與移除 斑腿樹蛙排擠原生蛙類

外來種的身分確立後,2011年楊懿如開始帶領團隊在彰化田尾及新北市八里推展志工培訓及斑腿樹蛙移除計畫,並於2012年起針對族群數量進行監測。監測結果發現,在斑腿樹蛙與原生種布氏樹蛙共域之處,前者逐年增多,後者漸次下滑,進一步確認斑腿樹蛙對原生物種產生競爭排擠效應。

2012~2018年間,遍布全臺的志工團隊努力進行各種斑腿樹蛙的移除工作,包括在卵泡階段就盡快根除,或於儲水桶設置蛙鳴以誘捕成蛙,每季也會進行一次蝌蚪撈除,在八里甚至於4月到9月繁殖期間進行兩個月一次的撈除作業,逐年累積下來,除了彰化地區因族群數量太高難以壓制,其餘地區都有降低趨勢。

至於其他不同的移除方式,例如「圍堵」,雖然是常見做法,但由於蛙類棲地鄰近水域,想要在流動的溪流進行圍堵,實際上是困難重重。此外又如「收購」這條路,雖能夠仰賴全民力量迅速壓低族群數量,但真正要達到族群開始下滑的轉捩點,所需的收購經費十分可觀;二來,像這樣對價關係的移除方式,在執行上也得更加慎重,花蓮沙氏變色蜥的收購移除經驗即為先例。

志工以儲水桶設置蛙鳴以誘捕斑腿樹蛙成蛙。
志工撈除斑腿樹蛙蝌蚪。

2018年進入長期管理階段 保持環境多樣性是關鍵

歷經多年努力,雖然斑腿樹蛙的族群量逐漸縮減,但楊懿如也坦言,目前擴散的範圍之大,已經很難做到完全根除,目前只能進入「長期管理」階段,除了持續既有的移除工作,長遠來看,更需要維持自然環境的多樣性,保存溪流、樹林、田間各種生態系統的健康,提供原生蛙類豐富的棲地。

回頭檢視斑腿樹蛙快速且廣泛繁殖的原因,除了前有彰化田尾園藝集散地的加乘,後因物種辨識的門檻錯過了黃金移除時機,其對於人為環境極佳的適應力更是重要因素。以臺中都會公園的監測結果為例,原生種蛙類多半會停留在固定區域,斑腿樹蛙則會在非繁殖期間從水域遷徙至住宅區,甚至會沿著灌溉系統移動,且對濁水環境較不挑剔。此外,斑腿樹蛙的卵泡數量較布氏樹蛙多達一倍,繁殖期也更長,同樣促成了絕佳的繁衍優勢。

斑腿樹蛙在人為環境有極佳的適應力,非繁殖期間甚至會移動到住宅區。

楊懿如另列舉臺中大肚山與新北三峽的研究結果,前者因環境乾燥,提供蛙類繁衍的水域環境主要為農墾地上人為放置的蓄水桶,在棲地單一且有限的情況下,強勢的外來種會排擠掉布氏樹蛙的族群;反觀三峽一帶因有次生林環繞,在田間蓄水桶區域被排擠的布氏樹蛙,尚能移動至四周潮溼的次生林,使得族群不至於消聲匿跡,在在說明了保持環境多樣性的重要性。

志工,守護環境的生力軍

當今社會貿易頻繁,世界各國都需面對入侵種的移除問題,楊懿如提及與他國交流的經驗:「同為島國的紐西蘭設有嚴格的邊境管制,日本則設立《外來生物法》,在移除作業上投入相當經費,從空投藥物、規模圍捕,到聘請專業人員採用高頻度控制族群量,層層控管。臺灣目前在人力上主要採以志工制度,雖屬浮動人力,但比起少數專人投入,可提供更廣泛的效能。」

斑腿樹蛙的移除工作,目前全臺約有500位志工,總計約60個團隊參與,初期即參與計畫的臺北市立動物園為其一。2012年,動物園在許多動物場區的人工溼地發現斑腿樹蛙的蹤跡,便向既有的志工號召人力,成立專門的「卻斑小隊」並進行課程培訓,採取每年4月到9月繁殖季節每週兩次的移除作業,順勢搭配每月一次的蛙類調查。

目前承辦志工管理業務的動物園職員吳倩菊,談述了實際執行的過程:「我們會將當天參與的志工分為數個小組到各場區,於晚間換上高筒雨鞋、攜帶手電筒進行地毯式的搜查,區域範圍跟白天遊客能及的步道相同,一樣不能跳進動物的展示場。捕捉到的斑腿樹蛙在現場就會依據公、母分別放入網狀洗衣袋,以避免在袋內就直接進行配對及繁衍。使用洗衣袋則是借重其透氣、易清理的特性,當蛙類緊張時排尿,或母蛙在袋內排卵泡,都會比塑膠袋更易處理。」

當晚各小組捕捉活體回來後,職員會再次檢查,避免誤抓的情況;第二天再統一送至調配室,採用冷凍方式進行安樂死,後續讓牠們擔任原本食物鏈的角色,作為園區蛇類、貓科、食肉目動物的飼糧。近年來動物園也供給猛禽協會或臺北市野鳥學會作為救傷猛禽的食料,若有學術單位有解剖青蛙的研究需求,亦可提供。

卻斑小隊將斑腿樹蛙依據公母,分別裝在不同的洗衣袋。
動物園捕捉到的斑腿樹蛙,會進行冷凍方式安樂死,再做為動物的飼糧。(圖片提供/臺北市立動物園)

用嚴肅的心境,面對必要之惡

過往也曾擔任園區志工管理的職員林君蘭,在轉換職務後,甚至於近年退休後,仍持續投入斑腿樹蛙的志工服務長達10年,她深刻體悟到:「越是熟悉蛙類棲地的微地形,像是樹蛙偏好的植被類型、距離地面的高度、與水域的距離等,就比較不會空手而回。然後要以眼明手快的姿態,輕巧包住。」對她而言,這份服務的熱忱除了來自對臺灣原生蛙類的守護心意,能夠在夜間感受動物園截然不同的氛圍,在找蛙過程中瞥見、聆聽貓頭鷹、鼯鼠、白鼻心、穿山甲等低海拔次生林的野生動物,都是擔任志工以來最豐盛的回饋。

「卻斑小隊」的志工人數每年出席人次約40位,核心成員約20位,在人力及經驗達到高峰的2015~2016年間,每年可捕抓4,000至5,000隻斑腿樹蛙,近年來每年約為2,000至3,000隻,彷彿隨著人類的經驗成長,斑腿樹蛙也同步進化,爬得更高、藏匿得更加隱密。

身為資深志工的林君蘭特別強調,移除外來入侵種是對生命的必要之惡,是件嚴肅之事。因此在興辦各種斑腿樹蛙外來種移除的教育活動,都會避免將外來種貼標籤、汙名化,盡可能透過外來種對原生種的影響來切入,以及捕抓後的循環利用作說明,建立民眾正確的外來種防治觀念。

東華大學副教授楊懿如指導卻斑小隊成員如何分辨斑腿樹蛙。(圖片提供/臺北市立動物園)
斑腿樹蛙與布氏樹蛙在腿部有極相似的斑紋,民眾不易分辨。

源頭管控,才是根本之道

面對十多年來與斑腿樹蛙的諜對諜,楊懿如笑稱:「這跟COVID-19的防堵過程幾分類似,前期的蛙調如同疫調,你永遠要走在入侵種(病毒)的前方,才能及時圍堵;若錯過了前期防堵的黃金時機,一旦從社區感染進行到全境擴散,就只能抱持終其一生與之共存的心理準備了。」

雖以現況來看,臺灣幾乎無法根除斑腿樹蛙的存在,但或許這份案例能為將來的外來種提供範本,未來也希望政府能借鏡國外,提高入境把關的層級,或是透過政府提供資材成本,強制規範園藝商於出貨前噴灑濃度16%的檸檬酸以驅趕蛙類。畢竟,從源頭就加強控管,才能防止千千萬萬的卵泡及蝌蚪長大成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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