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吳櫂暄
臺灣自1920年首次發現傳統豬瘟後，相隔50多年，於1997年3月爆發口蹄疫大流行，造成豬價一夕崩盤，損失高達1,700億元。歷經數十年的防疫努力，臺灣在今（2025）年5月29日終於通過世界動物衛生組織（WOAH）審查，成為亞洲唯一同時獲得傳統豬瘟、口蹄疫與非洲豬瘟「三大豬病非疫國」認證的國家。然而，這項喜訊還未滿半年，10月10日臺中梧棲就發生非洲豬瘟疫情。農業部隨即於10月22日緊急宣布全國豬隻禁運、禁宰及禁餵廚餘，以防疫情擴散。
「這次非洲豬瘟事件，臺灣真的非常幸運。」國立臺灣大學獸醫專業學院名譽教授賴秀穗說：「我覺得有6個幸運關鍵，讓疫情在最危急的時刻沒有向外擴散：從病毒落在僅300頭的小型豬場、周邊3公里內僅有2場豬場，到感染豬沒有送出去、屠宰場與運輸車輛在第一時間完成消毒，再加上連日高溫降低病毒活性，以及研究人員與政府的迅速通報與應變。」
「這6個環節扣在一起，讓臺灣在危機邊緣踩住煞車，用最小的代價，換來一次改變的機會。」賴秀穗覺得前2點是真運氣，但後面所謂的幸運，其實是臺灣防疫系統將近30年血淚奮鬥累積出來的紮實基礎。
回溯至1997年3月14日，當時隸屬臺灣省農林廳的臺灣省家畜衛生試驗所（今農業部獸醫研究所）收到一份來自新竹縣竹北市的豬隻檢體。起初，檢體的症狀被誤認為是常見的豬水疱性疾病。「當時養豬業者還不熟悉口蹄疫，而豬水疱的症狀與口蹄疫很相似。」賴秀穗說，「豬水疱通常不會造成死亡，一般多出現在鼻吻部、蹄冠及蹄趾間。」隨後，畜衛所在解剖後發現口蹄疫典型的虎斑心病變症狀。6天後，農委會（今農業部）召開記者會宣布臺灣出現口蹄疫病例，並向WOAH通報，當天豬價立即狂跌，從每百公斤4,000元腰斬至2,000元。
臺灣剛從口蹄疫疫區除名 馬上面臨中國非洲豬瘟的威脅
在口蹄疫爆發前，臺灣有25,357戶養豬戶飼養豬隻約1,070萬頭。疫情爆發後，養豬戶數瞬間減少6千多戶，豬隻也銳減至712萬頭，減幅三成多。賴秀穗表示，口蹄疫可傳染力極強，「若小豬感染，死亡率可高達100%，成豬死亡率約5%。」那時，政府撲殺近400萬頭感染豬隻，並靠施打疫苗的方式逐步控制疫情，並在2016年將撲滅口蹄疫列為重要目標，策畫「口蹄疫撲滅計畫」，確保疫苗注射率達90%、免疫覆蓋率達80%以上。經過多年努力，臺灣終於在2018年7月1日成功拔針，並於2020年6月由WOAH正式宣布自口蹄疫疫區除名。
為確保口蹄疫撲滅計畫的落實，哨兵豬是關鍵的檢核環節之一。「在監測豬場是否仍存在病原時，會將未感染過的哨兵豬放回曾爆發口蹄疫的豬舍，觀察牠們是否出現感染情形。」曾任農委會副主委的黃金城說，若哨兵豬出現感染，就代表場內環境仍存在病毒；若未感染，則可確認環境已清除病毒。然而，沒想到就在「口蹄疫撲滅計畫」告一段落、臺灣完成口蹄疫拔針的隔月，2018年8月，臺灣就面臨來自中國的非洲豬瘟疫情新一波考驗。
非洲豬瘟驚人的傳播速度 病毒顆粒大以接觸傳染為主
非洲豬瘟最早於1921年在非洲肯亞被發現後，經歷兩次獨立的傳播事件。第一次在1957年首次傳到葡萄牙，造成歐洲疫情。第二次於2007年，在喬治亞爆發傳到俄羅斯，賴秀穗說：「後者的疫情約以每年100公里的速度推進，從東歐沿著西伯利亞再到中國，橫跨近3,000公里約花了10年。」進入中國後擴散速度更為驚人，不到一年，便從遼寧跑到2,700公里外的海南島，速度快了40倍。
自2001年1月2日臺灣開始實施小三通以來，與中國的交流日益頻繁，防範非洲豬瘟也成為海關重要的防疫工作。2018年10月31日，海關在小三通旅客棄置的豬肉香腸中驗出首例非洲豬瘟，拉響國境防疫警報。為加強防堵，農委會於12月18日成立非洲豬瘟中央災害應變中心，召開「107年度非洲豬瘟中央災害應變中心第1次跨部會聯繫工作會報」。
那時部會研議要將違法攜帶豬肉產品的罰款調高，「最初的罰款是1萬5千元，我想調到3萬或5萬就很高了，沒想行政院一下拉到20萬元，第二次再違規者竟然拉到100萬元，這真是很有魄力。」黃金城說，「X光機的全面檢查也是從那時候開始的政策。」自2019年2月2日起，來自中國、香港及澳門的旅客手提行李都須接受X光檢測。後續為進一步防堵非洲豬瘟入侵臺灣，並防止豬肉製品違法夾藏，更從2021年11月1日起，取消來自高風險疫區的快遞貨物，可以空運快遞併袋通關的服務。
「非洲豬瘟的病毒顆粒比口蹄疫大得多。」黃金城解釋，口蹄疫病毒顆粒小，約25奈米，因此可隨空氣傳播，相較之下，非洲豬瘟病毒顆粒約200奈米以上，無法靠風力傳播，主要透過接觸傳染，例如廚餘、運送染病豬隻或廚餘的車輛、壁蝨、豬隻分泌物與排泄物、肉類製品，以及相關人員的衣物或鞋底夾帶等途徑。
守護臺灣的三道防線 廚餘90℃蒸煮1小時不容懈怠
「當時梧棲場最待釐清的，就是豬跑到哪裡去？」黃金城說，由於非洲豬瘟感染潛伏期為4～19天，但其實已具傳染力。豬隻感染若被運送到屠宰場等處，可能引發大規模疫情。同時其病毒在糞便中可存活數天，在污染的豬舍可存數月，血液中甚至可存活18個月以上；豬肉製品則可存活約140天，冷凍肉更長達3年以上，因此防範非洲豬瘟必須格外謹慎。
「這次臺灣總共有三道防線。」黃金城分析：第一道是邊境防疫，針對旅客入境時查驗行李、郵包與貨物是否藏有肉製品，漁船是否自疫區帶回豬肉，以及走私肉品的攔查，目的在讓病毒連踏上臺灣的機會都沒有。第二道是廚餘管理，因部分豬場會使用蒸煮後的廚餘作為飼料，所以自2021年10月1日起，政府規定199頭以下的小型養豬場禁止使用廚餘、動物性廢渣及畜禽屠宰下腳料作為飼料；200頭以上的養豬場，則可依《動物傳染病防治條例》第28條與《飼料管理法》第20條，經縣市政府核准後使用廚餘。第三道防線則是豬場本身的生物安全管理，包括人員、車輛、器材的動線管理與消毒。只要守好這一道防線，即使前兩道出現破口，也能防止病毒從養豬場擴散。
「在臺中梧棲爆發非洲豬瘟前，我們共有約44萬頭豬以廚餘育肥，約占總數的8.5%。」賴秀穗說，當時政策已有明確指示，廚餘必須經高溫蒸煮，中心溫度達攝氏90℃以上，並持續攪拌蒸煮至少1小時。然而，這次臺灣首例非洲豬瘟爆發的梧棲養豬場，其蒸煮設備早在4月即損壞無法進行蒸煮，加上臺中市環保局未落實稽查，才導致疫情發生。
回望疫情爆發的6個幸運點 廚餘處理是未來方向的重大關鍵
在事件發生1個月後，非洲豬瘟確定未再擴散。賴秀穗坦言，若疫情落在數千頭以上的大型豬場，「每日出豬量高、防疫難度將大到無法管理。」案例場雖於10月13日在大安肉品市場售出28頭豬，運往臺中、彰化、嘉義三縣市，但這批感染豬未將病毒傳至其他豬場；屠宰場、運輸車輛與市場環境也及時消毒，避免了二次感染。事件期間的中部高溫亦降低病毒在環境中的活性。
農業部果斷下令禁宰、禁運5天，後延長至15天，成功切斷傳播鏈。關鍵的人為判斷更是防堵勝利因素：獸醫研究所黃有良在收到樣品後，第一時間懷疑為非洲豬瘟並立即檢驗，使後續防疫爭取到寶貴時機。自2019年以來臺灣持續精實邊境防疫與演練，使通報與應變體系成熟，最終成功將疫情限縮於單一豬場。「這是天佑臺灣啊。」賴秀穗說。
黃金城認為，從臺中梧棲的案例中可以明確看到：「帶有病毒的肉品若混入未經蒸煮的廚餘，豬隻會立即發病。因此，廚餘養豬的防線若不嚴密，後果將非常嚴重。」目前臺灣多數養豬場由業者自行操作蒸煮制度，監控困難，容易出現漏洞。相比之下，日本採用中央集中處理廚餘再分發給養豬場的方式，能有效降低風險。
因此他建議：「若無法確保廚餘安全蒸煮，就應停止廚餘養豬，改用配方飼料，若繼續使用廚餘，必須建立嚴格、安全且可追蹤的蒸煮與分發機制。」黃金城也強調，廚餘養豬的風險不僅限於非洲豬瘟，任何未充分加熱的廚餘都可能帶有病毒或細菌，因此徹底蒸煮是維持防疫安全的關鍵。賴秀穗也呼應黃金城的看法，並明確提出全面禁止廚餘養豬的主張。他認為，改用飼料不僅更安全、方便，還能降低人工成本，廚餘則可轉為有機肥料，用於改善土壤品質。
回顧近30年來，從口蹄疫再經歷中國非洲豬瘟，到這次的單陽清零，臺灣整體防疫系統的確在多次危機中不斷進步。而備受關注的廚餘問題，農業部日前表示，家戶廚餘確定全面禁止，而事業廚餘較易控管，經蒸煮、監控與回溯管理等程序完備後，得在過渡期間內用來餵豬。
這不會是最後一役，未來也不能僅靠運氣來支撐，除了防疫系統持續進化以外，廚餘如何處理也是亟待跨部會共同面對的社會議題，這樣才能無痛度過過渡期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