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為池上:池上米造就池上鄉 是米的故事更是人的故事

池上的稻田景觀成為觀光焦點,是地方多年的累積與努力才打造而成。(圖片來源/豐年社資料庫)

內容提供/左岸出版 文/黃宣衛

池上的觀光產業何以如此蓬勃發展?是怎樣的外在力量與在地條件的接合,使得大坡池與無敵稻景成為引人注目的地景?

池上便當出名甚早,也使「池上」名聲遠播,但實際跟大多數池上人產生關連的是稻米,也是稻米才真的讓池上鄉脫胎換骨,關鍵性的轉折是2005年池上米獲得全國第一張產地標章認證。這是全亞洲的第一張產地標章認證,除了使池上鄉稻農平均收入高於鄰近鄉鎮,至少還有兩方面的意義與影響。

首先,池上農民種植的稻米通常不繳公糧,一方面替國家省下鉅額公帑,另一方面,在取得產地標章認證後,池上米更是直接進入市場競爭的第一線。

池上便當出名甚早,但僅看便當店行銷的因素,仍不足以說明整個池上的發展。(攝影/王志元)

稻米在臺灣歷史上長期被國家定位為生計糧食經濟作物,稻米政策除了穩定社會秩序,早期公糧稻米外銷也賺取可觀外匯。然而,臺灣稻米長期大量外銷,嚴重影響美國米的利益,臺美雙方因此於1984年簽訂《中美食米外銷協定》,但此協定造成臺灣的稻米嚴重滯銷,不但倉容不足,公糧基金也持續虧損至今。

產地認證發展品牌  不繳公糧的池上米

收購公糧長期以來就是臺灣農政爭論不休的議題。一方面,面對國人的飲食習慣改變,稻米消耗量逐年減少,而且大多數稻農在政府保價收購的政策下,是採重量不重質的方式以爭取更大的利益,讓保價收購下的米質欠佳更難賣到好價錢,基金不斷虧損。另一方面又有人主張,保價收購涉及農民生計與社會穩定,若貿然取消將使臺灣的農村地景迅速改觀。

面對前述困境,農糧單位於1984年開始實施稻田轉作計畫,隔年(1985)實行良質米產銷計畫。一方面消極減產,一方面則是提升米的品質,促進食米消費。政府一系列減產作業使得臺灣水田面積不斷減少,而食米精緻化的推廣政策,先是在1980年代,作為紓解稻米生產過剩的機制,到了1990年代,則成為抗衡WTO國際稻米開放進口的戰略。

在此農業政策的脈絡下(農傳媒編按:詳見文末附表),東部縱谷農村被中央政府列為良質米的重點發展區域,池上平原便是農糧署「良質米產銷計畫」的示範點之一,池上稻米產業因而得以欣欣向榮。尤其是2005年取得產地認證後,池上米成為一個品牌,有如脫胎換骨,益發朝重質不重量的方向發展,稻穀收購價遠高於公糧價。

池上稻米產業發展優異,老農謝美國等明星稻農更從其中脫穎而出。圖為謝美國獲得農糧署108年「臺灣稻米達人冠軍賽」有機米組冠軍時攝影留念。(圖片提供/池上鄉農會)

這不僅是面對WTO競爭的生存策略,使稻農、米商獲得較高的利潤,從中雖可看到市場機制的支配性,但同時也浮現打造稻米與池上地方新意象的機會,為後續發展的基礎與未來想像提供諸多可能。

認證規費等地方收入造就「福利米鄉」

其次,取得產地標章的稻米相當於獲得品質保證,可以賣到較高的價格,農民因而踴躍到鄉公所登記;鄉公所則以認證的規費收入為基礎,施行比其他鄉鎮更好的社會福利,逐漸形塑「福利米鄉」的意象。

舉例來說,2016年初,鄉公所發給設籍的鄉民每人一張「池上米優惠卡」,持卡可以到鄉內三大碾米廠以85折購買池上米,全年額度30公斤,全部用完約可省下540元。2018年實施全臺最高的婦女生育補助:每胎每人補助6萬元,若加上縣府生育補助,在池上鄉生育就有高達7到7.5萬元補助可領。鄉公所在鄉內第一示範公墓興建的納骨塔二館「池恩堂」於2020年11月8日落成,為了鼓勵鄉民當志工,只要服務滿1千小時即成為榮譽志工,可以用半價購買塔位,百歲以上長者甚至可免費使用塔位。

另外,以2018年為例,池上鄉每個月都有一項重點活動,如一般觀光客習稱的秋收音樂節、光雕音樂節,漢人民俗活動的元宵遶境與中元普渡,以及十月底的馬卡道平埔族夜祭、寒假期間的阿美族雙冬豐年祭、聖誕節踩街等,不但吸引觀光客目光,也反映池上鄉對多元族群與多元文化、宗教的重視。

池上米的發展成為地方福利、觀光事業的基礎。(圖片來源/hr1621@數位島嶼 CC BY-NC-SA 3.0 TW)

鄉公所媒合內外資源  地方共好凝結鄉土愛

近年來,許多有關池上的文獻偏向探討池上的成功經驗。有從社區營造出發,有從管理行銷出發,不一而足。關於池上成功經驗的解釋,不外乎以下幾點:

有些強調池上榮景來自外力加持,例如農委會、文化部、客委會等公部門,以及台灣好基金會、長榮航空公司、樂賞音樂教育基金會等團體提供的經費,讓池上能夠不斷建設發展;有些強調農會、便當店等在地商業組織懂得行銷,讓池上名聲遠播;有些強調池上土壤、氣候、大坡池等因素,擁有得天獨厚的條件,非其他地方所能比擬。這些說法都言之成理,但仍不足以說明池上的特殊性。

池上不但發展成觀光熱門景點、擁有全臺第一張產地認證,甚至還有讓很多鄉鎮羨慕不已的社會福利制度,這些都不是輕易可以做到的。進一步觀察可發現,池上鄉內的施政與活動,固然也有上級機關與私人企業的贊助,但頗大的一部分來自鄉公所自身的財源。我們看到地方政府——鄉公所——正以一種新的方式,成為地方與其他政府資源及企業資本家資源的媒介,影響著地方社會的發展。

此外,1990年代是重要的關鍵期,至少從1990年代初期開始,池上就有一群熱愛鄉土的人士,出錢、出力共同為地方發展而努力。從玉清宮、保安宮、池上鄉福德宮聯合慶成祈安五朝清醮,到《池上鄉志》的編纂,以及大坡池的整治與池上米的認證,池上鄉民以相當積極的方式投入地方事務,以超越部落、社區的尺度,善用外來資源,從事社會改造的工作。

筆者也發現,傳統漢人社會裡的共善與共好,至今仍然鮮活可見,也提供了1990年代新引入的環保等觀念順利架接的基礎,在民間團體的主導下,成為新時代的共善共好,將大坡池由原來的強調觀光發展,改變為注重生態保育,進而有了一個國家級的生態濕地。

大坡池是「池上」地名的由來,曾因放水造田等政策縮減,90年代池上鄉公所收回圍墾地闢建風景區,後再轉型生態保育成為國家級濕地。圖為大坡池夏季荷花景觀。(圖片來源/榮仔@數位島嶼 CC BY-NC-SA 3.0 TW)

從「地方社會」來想像社區營造

在這樣的脈絡下,池上鄉發展出以全鄉為範圍的池上米認證,並且以認證的規費收入為基礎,以福利米、生育補助等方式,將主要產業稻米的部分收益轉變成可以讓所有鄉民共享。這無疑是以地方社會為基礎,在特殊制度與歷史條件下,發展出來的社會再分配,是一種社會創新。其中,社工出身、從臺北來到池上鄉公所任職的張堯城是關鍵因素之一。

池上近30年來的發展,可以從廣義的「社造」,也就是「社區總體營造」來解讀。一般人聽到「社區」一詞,多會聯想到傳統社會中的「鄰里」、「庄頭」、「村落」、「部落」,筆者認為,這侷限了「社造」二字的意涵,建議代之以「地方社會」,那麼「社造」就可以說成是「地方社會的營造」,這樣不但包括村落的層次,也可以含納更大的空間範圍,如此較能解釋池上的案例,既面對不同空間尺度的地方社會發展,且可反思「社區總體營造」這20幾年來的推行及未來可能。

整理/黃宣衛 左岸文化提供


《成為池上:地方的可能性》

作者:黃宣衛

出版:左岸文化


本文經農傳媒編輯,摘錄自左岸文化出版《成為池上:地方的可能性》,原標題為〈「池上」成為一個品牌〉,完整原文請見原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