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風起的臘肉

徐小碧插畫 臘肉

文字/楊路得 插畫/徐小碧

春雨只來了一天。綿綿密密,濛濛濕霧涼透了心扉。隔天,風起之時,空氣中除了海洋鹽味, 還添了些晴朗陽光。這是港都的冬末春初。

我很慶幸生長在這樣的氣候中。這裡冬季給了發酵食物很好的環境。恰如其分的溫度,適當馨香醃製。一點點細雨濕氣,讓食物稍微受潮,隨即太陽露臉,溫柔又持續的曝晒烘烤。

民國70年代,臺灣正值經濟起飛。那時平日與過年飲食截然不同,美膳料理多在除夕夜方有機會品嘗。不知自哪年開始,湖南臘肉正式躍入我家春節佳餚裡。母親會喃喃嘀咕它得來不易,然後走進爐灶,先是磨利菜刀,再將整塊臘肉平整放在砧板上,專注片下細薄臘肉。之後,抓把水槽裡已洗淨的大青蒜,甩了甩水珠,「嚓嚓嚓嚓」地迅速斜切蒜白。菜刀鏟起雪白大蒜絲,再移至那薄片臘肉旁。蒜苗炒臘肉,初識並無過多感受。但就是喜歡,喜歡它那紅寶石色澤的光芒,舉目望去盡是喜氣春聯、大紅燈籠一般。對我來說,那是敲響繽紛新年第一個鐘聲。

母親離世幾年,臘肉也在我們家餐桌料理中消失得無影無蹤。似乎就這麼給抹掉,也無人再提起。

婚後,做菜做了幾年,我開始挑戰古早醬菜—破布子、醃蘿蔔,而後想起臘肉。一般臘肉,得趕在農曆臘月時製作。上好溫體豬五花,蒜蔥薑末伺候,滴入自製發酵蔓越莓酒,若無,馥郁的紹興酒也行。然後接受甘風微陽慢烤。待豬肉表皮緊緻再煙熏入味。

傳統老派料理總會讓人誤認時空轉移。臘肉完工,我隨著幼年時的母親步伐踏入廚房。先是片肉,切下絲絲蒜白。我自然舞起鍋鏟,左手將鍋子裡食材奮力拋高,接住,快炒起來。熱煙像時間之河,徐徐喚起記憶。那日,我走出廚房。港都的細雨暫歇,颳起了清風。這風起之時,我莞爾。這道遺忘多年的臘肉料理,總算又重新回到了我家餐桌。

PROFILE

楊路得 正港的高雄人。住過臺北、中壢、臺中、宜蘭,目前定居於高雄。熱愛美食、旅遊與烹飪,行走25個國家,擁有中、西餐技術士證照。著有《戀食人生》(合著)、《新港都.舊食光》、《Bonjour,菜市場》以及《台灣味菜市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