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望書寫】不浪漫的生態攝影

有時,「生態攝影」會讓我身邊較少觀察生態的人有種錯覺,他們以為在深山野嶺中,動物們會像白雪公主唱歌一樣地聚集過來,乖乖地讓你拍攝;或是覺得拍生態就是可以一邊愜意的旅行、一邊拿著鏡頭咻咻咻地,像打獵般獵取照片。

老實說,這種機會我還沒在臺灣跟美國遇過。

在野外觀察時,一個有經驗的賞鳥者或研究者,可以在一、兩個小時的調查中,發現並記錄幾十種、甚至近百種鳥類(視棲地而定),可以在一分鐘內辨認出好幾種鳥音、用望遠鏡迅速地辨識各種鳥類,察覺各種行為,踏著輕鬆的步伐迅速記錄。但這一切變成「攝影」時,就會完全不同。

拿首圖這張夜鷹來說,牠是近年來隨著土地開發及溪流棲地破壞,族群量意外增加的鳥類。雖然名字中有個鷹字,但並非猛禽也非貓頭鷹,是屬於夜鷹科的食蟲性鳥類,不但沒有利爪,腳還特別地瘦弱,雖然可以緩慢移動,但多是直接飛行。

夜鷹在繁殖季可以整晚在夜空中飛行且鳴叫,到了白天則隱藏在河床或枯枝上,牠們羽毛有絕佳的迷彩,一但隱入棲地,立刻肉眼難辨。觀察牠們的過程是眼力大考驗,而一旦尋著了,又是另一種挑戰。

用「竹節蟲」姿勢匍匐前進

想像一下,東部溪流的河床,布滿美麗的各種顏色的礫石,但當你必須全身趴在地上,帶著比步槍還重(4公斤)且嬌弱的攝影器材,又不想驚動到夜鷹,只有一個辦法——匍匐前進。

很好,退伍後第一次覺得單兵基本戰鬥訓練派上用場,但在充滿河沙、礫石、軟泥、凹凸不平的河床上,用匍匐前進其實很費力。而且身體在地上的磨擦面積太大,每一個動作擾動的沙石太過醒目,就失去了隱密的目的。這時,單兵報告詞中「…以竹節蟲方式收槍退至掩蔽物後方…」的竹節蟲姿勢就在此時派上用場。

容我解釋一下什麼是竹節蟲姿勢,就是用手肘與腳尖為支點,撐起整個身體,身體保持水平稍離地面。當然,攝影器材這麼嬌貴是不能用大背槍(將步槍背到後方的姿勢)的方式背在背後,而是雙手拿著供在前方。

以這種姿勢前進既迅速又安靜,現在很流行的「核心肌群鍛鍊法」只是這個的簡單版,建議各位愛美的朋友可以在家,用此姿勢前前後後、左左右右地移動,包準隔天連起床都是問題。

幸好,雖然當兵沒什麼訓練到核心肌群,但大學踢跆拳幾年來也算小有鍛鍊,在飄著微雨的河床跟夜鷹玩玩竹節蟲版木頭人,還是沒問題的,只是,能夠潛行接近牠們還不夠,最後的拍攝才是關鍵。

拍攝關鍵?耐心等待、再等待

拿著長鏡頭可不代表就什麼動物都拍得到,鏡頭的焦距越長就越難以駕馭,拉近可拍攝距離的代價,就是任何一點震動都會影響到照片,連風的吹動、呼吸、心跳都會反饋在畫面上,某些情況下甚至要考慮快門的震動,因此每一下快門都要在畫面最穩定的時候,輕輕地按下,就像狙擊手一樣。

那麼,問題來了,剛剛運用核心肌群腰腹微酸,忍受礫石對手肘的折磨,爬行數十公尺,三不五時飄點雨,氣都還沒喘過來的人,要如何拍攝呢?

等待是唯一的方法。

等待心跳逐漸回復、陣風休息、雨勢稍停的間隙。等待的過程裡,讓身體盡量貼近河床,嗅著河沙摻雜藻類不算好聞的味道,感覺礫石像按摩步道般地按摩腹肌,皮膚被砂與水滲透,偶爾會有小黑蚊舔食你的血液,留下紅癢的斑點,鏡頭倚著礫石,讓土地成為我的支點。

最後,在夜鷹的默許下,才能勉強留下這張還算清晰,但不見得有什麼故事性的畫面。對攝影師來說照片還不夠好,但追尋過程裡,牠們領著我一步一步進入了人類所沒察覺的感官世界,這只是河床的一角,眾多棲地的其中之一。而高山的酷寒、密林的蚊蟲,都是畫面裡看不見的世界,而畫面之外的故事,才是野地最寶貴的禮物。

(原文轉載自:http://alexwhite-snake.blogspot.com/

野望編按:鳥類攝影在臺灣主流已經逐漸變成放鳥音與誘食,試問像跑點一樣的放鳥音與誘食,能訓練到甚麼觀察力呢?而觀察物種,思考要如何接近牠們的世界,其背後的故事才是真正精彩的。像打點一樣的拍攝,只是在複製大量且沒有靈魂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