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燒好香」的堅持:舉重若輕、聞香識木的職人技

文字/李怡欣 攝影/簡熒芸

香火鼎盛的廟宇,善男信女燃香參拜,虔心相信祈願會跟著拜香的裊裊輕煙上達天聽。以香祭祀是自遠古流傳至今的習俗,製香技藝亦隨著明清移民傳入臺灣。來到宜蘭頭城專門製香的己文堂,職人不畏工序繁雜辛苦,以手工與誠心上粉做香,作為人與神靈的溝通媒介。

還沒進入己文堂,就被沉穩的香氣安定了心神。燠熱無風的製香室內,打赤膊的師傅們熟練地拿起大把香枝,浸水、蓋粉、展開如煙花。「剁!剁!」敲抖香枝的過程香粉飛揚,黏上師傅汗溼的結實臂膀,縱使一天下來全身是粉,彷彿十八銅人,他們依然確實做好每道工序,眼神盡是專注。

舉重若輕的製香基本功

「這些材料都不一樣,都是活的,所以到現在都還在學啦!」即使製香已經32年,師傅梁擎宜仍謙虛笑說做這行學海無涯。因為每批天然香材的香氣、質地不盡相同,香粉配方也會更動,如何將水量與粘粉拿捏得恰到好處,迅速且均勻裹上香粉,做出品質穩定的香枝,仰賴師傅長期培養出的手感。

架勢十足的展香動作,是入門修練的第一步。看師傅們輕鬆自若地展開香扇、根根分明,實際嘗試卻發現黏上香粉的香枝重量增加、黏性十足,光要打開就很費力。梁擎宜回憶剛開始是先拿竹枝練習動作,上手才加入香粉。展香展得漂亮,香才不會燒到一半就熄火。

捧著上完香粉的香束到烘乾室,師傅優雅細膩地將手上的香枝如流水般傾瀉而下、鋪排平均。不像中南部時常陽光普照,己文堂的乾燥法從炭火磚窯改良至烘乾室,克服宜蘭潮溼陰雨的天候限制。

「這些師傅都是跟我父親學的,最久應該也快40年了。」己文堂第二代負責人林建宏說。1960年代,14歲的林己能到頭城的香鋪當學徒,1983年與弟弟林文欽創立沒有店面的己文堂。那時大家樂風行,人們相信拜香越多,神明越歡喜,開獎前到廟裡燒香求明牌,中獎買香跟金紙還願,製香產業因而蓬勃發展。林建宏笑稱自己是吃香粉長大的孩子,從小看爸爸晚上製香,早上從宜蘭騎野狼125到臺北賣香,他寒暑假時也會幫忙秤重、包裝及送貨。

自文化大學體育系國術組畢業之後,林建宏回到宜蘭接掌己文堂,「父親沒有要求我接,但我感覺他一直有在布局,讓我自然想回來,真正厲害的是他。」受武術與製香薰陶,林建宏的語氣溫厚,眼神卻無比堅定。接手初期,除了要熟悉製作環節的眉角,他也深入製香最神祕奧妙的領域——調香。

香好不好 聞了就知道

土黃色香粉的成分除了較常聽聞、定調主味的沉香與檀香,還有甘草、山奈、當歸、良姜等十餘種中藥材,並摻入粘粉增加黏性,老一輩流傳生病吃香灰的民俗療法,或許真有幾分根據。

林建宏進一步解釋檀香與沉香的差別——檀香為檀香樹的木材;沉香是沉香屬樹種受到自然或人為損傷,分泌具香氣的樹脂,生成有「結香」的木材,因為稀少珍貴,價格高於前者。細聞氣味,檀香的馥郁木質調中帶點甘甜;前段清涼的沉香則相對深沉,給人寧靜致遠的感受,「檀香可以鎮靜提神,沉香讓人舒緩放鬆。」

實際上,香木的氣味變化萬千,不僅有產區之別,甚至同樹種的樹幹、樹頭、樹枝部位,都會隨含油量影響香氣與價值。這些細微的差異讓林建宏剛開始吃足苦頭,「我從小過敏、鼻竇炎,根本聞不出來。只能每天練習,過了半年才分得出產區,再分清楚部位。天天聞加上運動、練武,嗅覺慢慢變敏銳。」

跟著林建宏走入研磨室,他指向懸吊的沉香原木說:「我們都直接採購原木,好的原料一定要自己研磨,才能確保品質。」原木送入油壓機壓成碎片,再逐步研磨至顆粒、粉狀,透過機器攪拌均勻。

點燃臥香,林建宏閉眼靜坐,冉冉上升的白煙,將香氣逸散至整個空間。如何判斷香的品質?「聞」是林建宏的不二法門。他帶我們試聞天然香粉及人工香精,後者雖有香木的味道,卻多了一股不自然的香氣,「天然香氣讓人胸開氣順,人工香精聞久了,頭會覺得重重的。」如果曾被刺鼻的廟宇香火熏到頭暈胸悶、眼睛睜不開,也是使用劣質香的緣故。

此外,為了增加重量或讓香灰變白,部分業者會加入石粉與助燃劑。石粉的成分是碳酸鈣,雖然沒有毒性,但如果加太多,香灰會因助燃劑增溫而燙手。「香灰會不會燙手,跟香好不好沒有絕對的關係」,林建宏補充。

開創未來的調香實驗室

父親見證產業制高點,林建宏接手後,卻遇上劣質中國香低價競爭的衝擊,「通路一直砍價,工廠只能降低成本,香的品質越來越差」,導致許多製香廠關閉或外移。近年環保意識興起,帶動政府推行減香政策,香被貼上汙染環境的負面標籤。縱使難關重重,林建宏仍謹守父親對品質的堅持,同時思索轉型的方法。

「古時香品分為風香、雅香跟頌香,風香是生活用香,雅香是品香,頌香是祭祀用香。」他觀察到市面上精油香氛產品越來越多,在生活壓力大的現代社會,能夠療癒身心的風香、雅香,正是潛力可期的未來產業。


文章未完,完整版請見《鄉間小路》2020年7月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