擊退暑氣與媽媽的鬱結,麻芛找回巧婦自信

巧婦織布工藝工作室陳怡君

黃麻今年4、5月開始種植,預計8月收成。

文字/謝欣珈 攝影/王士豪

每到夏天,臺中人便要喝碗剔透翠綠的麻芛湯,由內而外地消暑;不過麻芛其實並非臺中人專利,在日治後期、民國前期,臺南靠海的鄉鎮曾種植一萬多公頃黃麻,學甲的大灣里更是集中。50年後,大灣里的年輕媽媽陳怡君創辦「巧婦織布工藝工作室」,要讓媽媽們打開家庭與就業的鬱結,還要推廣麻芛與與黃麻沁人心脾的舒心涼意。

晴空萬里日頭炎炎,透中晝(thàu-tiong-tàu,正中午)的學甲大灣,柏油路上暑氣蒸騰,半個人影也沒有。跟著Google地圖穿過村裡的大廟清濟宮,轉進小巷再拐到一棟鐵皮屋後方,「巧婦」小巧可愛的招牌終於映入眼簾。創辦人陳怡君看我們快熱暈,便端出兩碗放涼的麻芛粥:「老一輩都說這個比較寒,夏天吃消暑。」

碗裡的麻芛嫩葉翠綠,在透明的湯汁裡舒展、浮動,綠意閃爍,有著悠游在野溪的清涼勁。咕嚕咕嚕滑進喉嚨抵達肚腹,從體內開始感受到一股涼風吹來的平靜舒適,因為渾身黏膩燠熱而緊皺的眉頭,也如湯裡的麻芛般舒展,迎來一股「心靜自然涼」的愜意。

古早人的夏日記憶

「麻芛是黃麻的嫩葉煮的,我們這裡也念作muâ-bué,指黃麻的尾巴;或是『麻幼』(muâ-iù),黃麻幼葉的意思。」黃麻在正熱的7到9月採收,性寒退火加上當時多貧困,多一樣免錢的菜當然要多吃,麻芛便成為古早人的夏日記憶。

嫩葉採來,勤勞的主婦會把梗掰掉,撒點鹽在竹篩裡,雙手死命地像洗衣服般搓揉(nuá),直到葉子擠出黏稠的墨綠色苦汁,夠軟了才用清水沖洗,準備煮粥。「我們這裡和臺中不一樣,不加地瓜跟吻仔魚,而且以前米是裝飾用的,幾乎整碗都是葉子,配很鹹很鹹的鹹魚、醬菜,就能喝很多,填飽肚子。」現在比較富裕了,可以多放一些煮好的飯,滾了之後加麻芛,再滾一下有熟就能關火,陳怡君特別提醒:「別煮太久,溫度越高黏稠的植物膠會越多,最後整鍋『氵常氵常』(siûnn-siûnn,黏黏滑滑)會很可怕。」

從編織到衛生紙 萬用黄麻叱吒一時

一邊喝著麻芛粥,一邊讓陳怡君帶我們回到日治時代:家戶門前晒著銀色的黃麻纖維閃爍,如海面波光粼粼;圳水池裡躺著剛剝下來的黃麻皮,隨著水面波浪浮沉。「起初是日本人為了補充戰備物資,需要大量麻袋裝米、糖、茶葉、煤炭。原本黃麻都從東南亞進口,但戰爭運輸不通,就鼓勵民眾大量種植,從臺中開始,產量還是不夠,又選臺南作為『黃麻增產中心』。」

每當有人要採收黃麻,村長就會廣播放送,接著人群拎著椅條從四面八方衝來田裡占位置,等採收時間一到,椅條變身剝皮抽黃麻桿的工具,咻咻咻咻一會兒,光溜溜的麻桿就堆成一座小山。「雖然黃麻是種來取皮的纖維,但是黃麻桿對農家來說很有用喔!不但可以當柴燒,還能用來擦屁股。趁新鮮砍成15公分一段,剖對半之後,一頭削30還是35度角,用起來很舒服,長輩都說比竹片、高粱桿、蘆葦桿都好擦,一年要用的『衛生紙』一次就給它收集完。」

要占位置的還有「漚麻」──也就是浸泡黃麻皮的時候。以前大灣很多人種黃麻,卻只有兩個池子有活水,在田裡剝完的皮得在水裡浸泡一個月以上,讓皮裡的肉泡爛,留下纖維再搓成線,「所以每到採收期都要趕緊把一捆一捆綁好的皮綁在竹竿上丟進水池占位子。竹竿會把皮壓進水裡,但也不能壓太深,超過一百公分晒不到太陽又會爛掉,要不時翻攪,還要觀察有沒有人偷拿。」泡夠之後壯丁會抓起一把黃麻皮用力摔打,把皮裡的植物膠與髒汙打掉、把成團的纖維打散打開,「訪問以前種過黃麻的長輩,看到他真的很壯;自己試過真的是很重的活。」取得的黃麻纖維洗淨晾晒之後,就可以使用了,編麻繩、做麻衣、織麻袋,還有做草蓆的經線都是。

雖然用途廣泛,但現在黃麻在臺灣幾乎不見蹤影,也鮮少有人知道黃麻在臺南曾經叱吒一時,「五、六零年代更方便的塑膠製品日漸普遍,黃麻價格越來越低,七零年代之後,幾乎就沒人在種了,畢竟種了也沒人收。」既然如此,把時間快轉回現在,有更多、更方便的編織材料,為什麼陳怡君還要復育黃麻呢?

【註】麻芛因臺語讀音muâ-ínn容易寫成「麻薏」,其實芛(讀音同尾)是指植物嫩梢、新長出嫩葉的部分,也是人們挑揀食用的部分,寫「麻芛」更為合適。

麻芛粥
用黃麻嫩葉煮成的麻芛粥,熱的時候口感黏稠,冷了之後會變得較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