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雄六龜】為神隱森林的人們而運轉的山城

百年歷史的五木齋

已有百年歷史的五木齋,前身為京都大學演習林場長宿舍。(圖片提供/林文智)

文字/戴芫品 攝影/梁偉樂

想像你住的地方,大部分人口在深山密林中工作。你們搭建工寮,奮力製樟取腦,勤懇伐木,食衣住行都在森林裡度過。運送樟腦或木材下山時,才長途跋涉來到山腳那匯聚辦事處與商店旅館的市區,交了貨、採購生活物資,便又扛著油、米徒步上山去。六龜,這在50年前一度極為繁榮的山城,就為這群平日隱身山林的人運轉了起來。

約莫一百年前,人們前仆後繼來到六龜的山林中開採樟腦。彼時樟腦用途廣泛,可添加在膏藥中,或製成賽璐珞片(耐高溫高壓,為膠卷、撞球、玩偶的原料),無煙火藥的製程更是少不了它。日本政府提供可免除兵役的誘因,加上北部樟腦已開採殆盡,許多桃竹苗的客家人舉家南遷,一時間南部山區皆是隨樟腦業而來的資金、技術與人工。荖濃溪河谷地發展成貨品集散地,五金行、小吃攤、戲院、布行林立,六龜開始熱鬧起來。

隨著採樟者與原住民的衝突增多,日本政府設立長達五十多公里的六龜警備線,聘雇隘勇沿線巡察,也限定原住民僅能至「交易所」從事貨品交換與買賣。陳鴻鳴的阿公便利用擔任隘勇的職務之便,在街上開起了交易所。「小時候我家後院就像一座動物園,原住民會拿捕到的獵物來這邊販售,還養過許多野生動物呢!」現年62歲的他說起這件事,依然難掩興奮之情。

林業轉向,匯聚成繁榮之地

1920年代後,樟腦可用化學方法合成,山裡的產量也減少,六龜林業發展重心開始轉變。彼時在南洋地區的日軍深受瘧疾之苦,京都帝國大學研究人員發現,六龜的氣候最適合種植金雞納樹,其樹皮可提煉出治療瘧疾之成分,因此開始大面積栽種、取皮、晒皮,在二戰時期,有大量人口從事相關工作。林業試驗所六龜研究中心副研究員林文智說:「耆老曾提到,以前會一邊晒皮、一邊偷拿幾片藏在口袋裡,萬一身體發熱不適,就放在嘴裡含著,雖然苦但很有療效。」

二戰結束後,在國庫吃緊、民生需求孔亟的情況下,國民政府推行皆伐的林業政策。高級針葉樹種賣出國賺取外匯,普通的留在島內興建屋舍,以及作為日常炊飯的柴火。1961年後,吃柴油的電動鏈鋸問市(當時買鏈鋸是件大事,購入者往往會開席請客三天),同時政府送來大批外省人進行南橫與藤枝林道的開路工作。再一次,可觀的人口、資金與技術匯聚在六龜,並吸納了周邊鄉鎮人口來此營生,或務農或經商,住民一度高達兩萬三千人。托山林的福,大家都分享了繁榮。

入山的路變寬,砍伐不再仰賴人力,工作變得比過往容易,山卻也很快禿了頭。1991年,政府下令全面禁伐,六龜人口大量外移至工業區,少數留下的改從事造林或務農,經長期摸索後,以蓮霧、芒果等高經濟果樹為主要作物,觀光客造訪寶來溫泉過夜、旅行,也帶來一些收入。然而,八八風災毀了橋梁道路,景色也在一夕間面目全非。面對發展停滯的狀況,居民主動要求林務局開放十八羅漢山自然保護區,作為新的觀光資源。

利用山林,守護山林

在屏科大社區林業研究室、荖濃溪環境藝術促進會與寶來人文協會的協力下,林務局與居民合力推展結合地方自主保育精神與生態旅遊形式的社區林業。以定期排班監測、巡守為前提,居民接受培訓成為解說員,帶領遊客認識十八羅漢山豐富的地質生態,以及獨屬六龜的林業風華。荖濃溪環境藝術促進會總幹事吳憶萍說:「很多解說員本身就是農民,在培訓過程中了解生態的可貴,農法也跟著改變。」於是,友善耕作與林下經濟得以被納入社區林業的一環,許多遊客開始願意付費參與社區旅遊,「有些團體一來再來,他們說跟著我們走,真的看見不一樣的六龜。」

從開採林木、換取金錢走向愛護生態、分享自然,六龜的林業隨時代潮流而發生了本質上的轉型。這次,山林利用者同時也承諾要守護山林,他們是繼承了百年林業歷史與情感的六龜人。

未覆蓋水泥的第六號隧道
未覆蓋水泥的第六號隧道,可清楚看見裸露的原始岩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