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關爬山】走一條人少的路,伊加之蕃到內本鹿(下)

文字攝影/楊理博

(上篇提要:布農先祖lamatasinsin曾隱居深山伊加之蕃作為抗日基地;今日內本鹿的布農後裔每年依然回到祖居地重建家園。今年,領隊之一的katu老師組織了探勘隊伍,尋訪伊加之蕃,與連結內本鹿的聯絡道路。)

清晨的陽光映照在炊煙上,鳥仔清喚,天地間的和煦輕緩讓前一晚發生的事如夢一般:katu老師失足墜谷,還好背包勾住樹枝,郭熊在危及之間將他拉起。溼冷的風雨中眾人體力、精神皆透支,緊急中以石壁為掩護充當廚房,並在芒草叢中砍出小片臥鋪,擠一擠就睡了。

我們決定穩紮穩打,先輕裝探好路再前進。昨日katu失足的崩溝,今天走起來,也不過像幾階巨人樓梯。邊走邊聊著,崩塌地過後森林慢慢遮蔽,陽光依舊找到縫隙鑽了進來,亮晃晃的灑在金黃的落葉上。突然間地上出現了三顆過度整齊排列的石頭,「咦,我們到了!」

孤零零的三石灶就在腳邊,遠一點才看到幾片低矮幾乎要隱身到地表的駁坎牆,微微的勾勒出一棟房子的輪廓,座落在一清淺的山坳。這就是伊加之蕃啊!走了四天沒有路的路,我們終於到了lamata sinsin的小天地!伊加之蕃布農語稱ihanupan,是獵場的意思,或許此處原是lamata sinsin的深山獵場,後來為了躲避日警便舉家離開部落遷居於此,蓋了這棟房子、四周闢了小米田,過起他們的獨居生活。

katu老師生起火,嘴裡用族語喃喃祭告。我聽不大懂,但講到激動處顫抖的音波,乘著昨晚淋過雨的木頭吐出的濃濃白煙,似乎在某個時空與lamata sinsin相會了。如今他的靈是否依然自由的在這片山區悠遊?駐守在家屋?或者往西,爬上了中央山脈,再順著荖濃溪而下,回到妻子的故居馬里山?又或者往南,爬上呂禮山系,跨越大崙—鹿野溪分水嶺,進入那個家族南遷的最遠之地內本鹿?——一如我們接下來的旅程。

隨著海拔爬升,周遭的林相逐漸變為標準聖誕樹型的二葉松純林。我們踽踽前行,四下幽蔽悄然,突然前方一片透空,平坦的谷地延展開來,在松林的包圍下閃閃發光——這是藏在臺東呂禮山系裡的一方天地:馬谷。

領頭的郭熊興奮的狂奔。對他來說馬谷是記憶之地,13年前他剛進野保所,第一次出野外就曾來此。那是他第一次走探勘路線,懵懵懂懂跟著前面的人的腳步。現在回想起來,那是他最重要的啟蒙山行,多年在山林打滾後,他成了人體GPS,反倒領著隊伍前進。而當年帶著他的人,其實如今也在我們的隊伍裡,正是走在我前面的曼儀。

「原來你都利用工作滿足私慾」,我開玩笑的對曼儀說。他在13年前還是黑熊調查員時,就組織了多次的長程隊伍遊走在這片中央山脈東南側的廣大區域。所以其實這次我們特別探尋的伊加之蕃,曼儀也在13年前就來過了,只是他表示路況比起當年又更難走許多。

而那也是他初識內本鹿之時,後來就這麼跟著部落回家、參與行動、籌辦課程。「沒想到我現在還在內本鹿啊!」曼儀突然冒出了這一句,不知道心裡的小劇場已經回顧到哪。與山的緣分把他帶進另一個族群的世界,一路上也有意或無意的,引渡了許多身邊的人。

抵達家屋的那天,遠遠的就聞到了火的味道,tama dahu帶領的開墾隊已早先一步到家。家屋一如記憶中的美麗,去年勝文柚子種下的樹蕃茄已如人高,挺著盾圓的大葉子守在屋旁。雪羊與小曾也遠道來訪——是真的遠,他們走了五天——拿出令眾人瘋狂的年糕與烏魚子。夜裡,所有人圍在前庭的火邊同吃一鍋小米飯。

PROFILE

楊理博 旅行是生活, 土地是信仰,戒不掉的是把生活裝進背包裡,走入他方與山林。把親土文化當成直譯自大地的語言,聽古老的故事,唱土地之歌。現在努力的學習當一個山人。

回到家屋的樸實日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