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包子逸
「我常常想,餵魚的快樂究竟來自什麼呢。也許一切關於餵養的行為到底都是為了餵養自身,無論填補的是慾望或情緒或其他的什麼。」——〈魚藻〉,林薇晨散文集《青檸色時代》
我們家從來沒有養過寵物,唯一稱得上寵物的東西是小蝦米,可能是父親本來一直在動物園上班,不想回到家額外再看到任何一隻猴子或是烏龜。
至於為什麼養小蝦米呢?起因是有一陣子辦公室流行飼養透明小蝦,水族缸裡清心寡慾地不養紅龍、華美的孔雀魚,只養些指甲屑般半透明的小蝦,如果水族缸裡的草礁弄得清麗一點,還真有點浮生若夢、悠然見南山的脫俗。
……理想上是這樣啦,但是恬淡顯然也需要經營,而這種經營並不容易。有一天我們家接手了同事棄置的水族箱,成了短暫的蝦米之家,但旋即因為各種不知節制的因素,面臨嚴重的生態失衡,優養化的水族缸彷彿打翻了生髮水一發不可收拾,濃厚螢光綠的水藻堵塞所有視線,偶爾閃現其中的小蝦米看起來就像在熱帶雨林中砍柴般辛苦。
如同維持生活,水族箱需要控管,需要定時定量給予,一不小心就走鐘。不過呢,人生海海,也是有那種不特別注重養生,默默便活成魚瑞的命格。有位朋友家裡養過一隻特別長壽的龍魚,魚缸裡空空如也,數十年如一日彷彿時光靜止,每天這魚看起來都像在放空,一家人經常忘了這隻魚的存在,但這魚兒竟也安然從朋友童年一直活到朋友中年危機,安康得不得了。
俏皮的電影《命帶追逐》討論命運,片中出現過一隻很像朋友家裡的魚。這部片是蕭雅全導演的首部電影,我非常鍾愛這部片,覺得它與《熱帶魚》並列臺灣喜劇之奇葩,探討議題不流俗套,靈光閃爍,輕快的敘述手法都好歡樂。《命帶追逐》講述了一名意外失去掌紋的年輕男子代班經營當鋪的故事,每日坐鎮小窗口前估價,做典當與救贖的交易。故事裡有個橋段,某客戶硬是要典當一隻「紅龍」(早年臺灣風行的昂貴風水魚),沒想到識人無數的年輕人卻被這位老千給耍了,沒有看出紅龍其實是相形廉價的「珍珠龍」。
在許多都會故事中,飼養熱帶魚經常被視為一種逃避日常現實的投射,比如吉田修一的短篇小說〈熱帶魚〉或張作驥的《美麗時光》都有這麼一缸讓人凝視久久的熱帶魚,但是度假氛圍的魚缸總是蒙著一層雨季似的憂鬱。如果能像魚一樣潛入不同的生活象限就好了呀!大概有這麼一層意思。
PROFILE
包子逸 影評人、報導者。熱衷挖掘老東西與新鮮事。喜歡溫暖的幽默,常在荒謬中發現真理。曾獲臺北文學獎、時報文學獎、林榮三文學散文獎,梁實秋文學獎譯文首獎。著有散文集《風滾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