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攝影／蘇凌
捷運頂溪站後頭的巷弄中，藏了開張六十多年的溪洲市場，挑高加蓋頂棚的巷子，一早就被喧鬧灌滿，招牌和帆布條為了奪得觀瞻，一塊接一塊往上架，叫賣喊聲分貝破表，市場甚至掛了「禁用擴音器」的牌子。溪洲市場幅員之廣，入口處的麻糬大伯都告誡：「這條路很長，妳要小心。」講得好像我要去取經。魚攤阿姨更謹慎：「路上皮包要小心，妳看我錢都藏在這裡。」語畢，拉開褲頭。
帶著刻意放大的感官逛市場，瞄到尋常鹽漬鯖魚紙箱的後頭，竟然附上一幅全彩薄鹽鯖魚出水圖，正讚嘆海報印得精細、選圖一流，老闆娘悠悠湊近，指指後頭的老闆說：「他畫的。」探進店內，才發現是個火鍋料專賣店，牆上掛著大圖輸出的漫畫版全品項火鍋料型錄，下方還有手繪火鍋料肖像，每一位都生出手腳，以一張倔強的臉介紹自己的學名，像在氣世人總以「火鍋料」三字統稱他們堂堂八十一條好料。
我們在如美術館的攤內走覽，老闆娘則在一旁無間斷補充：「這他畫的。」「那也他畫的。」「都他畫的啦！」梳了側分頭的老闆，和他摺火鍋料袋的方式一樣，方方正正的。他是那一輩沒學過畫畫，便考進復興美工的能手。做了20年的平面、專櫃設計，長年合作的老工班夥伴常隨他一日往返臺灣南北，「我捨不得，他們去蓋房子還比較賺錢。」便解散了工班，回到市場接下爸爸的火鍋料攤，重新打造了這「都他畫的」火鍋料專賣店。
老闆攤上的貨物擺置秉著「整齊」原則，偶數成對放，奇數擺中間，盒裝豆腐齊角疊起，每罐國農牛乳的標籤角度毫無二致。當我提著相機碎念「哎呀照片好難拍」，一旁也是讀設計的夥伴對我大吼：「妳只要對齊就好了！」就像我覺得讀設計的朋友都難相處一樣，我猜站在一旁似笑非笑的老闆娘，也曾經快瘋了。
設計的初心始於細膩的理解，老闆對火鍋料的形貌研究了一番，畫了張海報：從一列名為「往你家餐桌」的火車下車後，火鍋料們齊心在餐桌上的大鍋緣架上梯子，或以油豆腐疊成樓梯、或以炸花枝板為跳板，以便短手短腳的眾火鍋料進入鍋內。看著圖片，回憶咕嘟冒上來，那些熱量脂肪鈉含量無與倫比的鮮豔塊狀食品，以小花、鴨子、兔子的姿態在鍋裡沸騰，就是我記憶中吃鍋的快樂。
蘇凌 劇場演員，同時龜速書寫著自己的菜市場踏查雜文粉專「蘇菜日記」。忙碌時不會放棄游泳，以及雖然每次半途都會後悔，但還是喜歡爬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