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irayan 交換日記】把語言種在土裡(下)

製作小米酒之所以難變成一門課,是因為這樣的傳統釀造來自於傳統的耕作方式,每個參與者都是從種植、收成開始學習,什麼樣的氣候與土壤會長出什麼樣的小米,如何收藏才是最適當的保存,幾乎一整年都在上課,堂堂必修。

文、攝影/王妃靚

做小米酒的時候,最年長、最有資格講解傳統作法的小湯,常常在我們一連串的發問中發火,「不要問,做就對了。」「沒有為什麼,憑感覺。」「之前都說過了還要問,是要問幾遍?」「話那麼多,不知道做酒的時候要安靜,那樣才會好喝嗎?」

此時絕不可能還有人敢問「那怎麼樣才叫好喝」,回想剛上山那時的自己,面對這樣的反應肯定要花上幾天平定內心驚恐,老人家生氣不想說話是小事,還擔心她氣壞了身體。等實際跟著生活、跟著做,久了才發現,憑感覺其實並不抽象,甚至無比重要。

當我們問:「那個濕潤的紅藜要放多久才可以打粉?怎麼知道它好了?」 而小湯回答:「你是要我怎麼講?」然後走開去做自己的事,過一段時間,她會再默默地走到廚房,掀開覆蓋著紅藜的布,用指尖觸摸搓揉,她比手畫腳地示意,要一旁觀看的我也摸看看,隨後加入一點水,重新蓋上布,又默默地走開。如此重複了幾次,每次都讓我跟著她的動作觸摸,直到她拿著紅藜倒入木臼,我才當頭棒喝,「哦!原來那樣就是好了!」小湯看看我,一邊點頭一邊呵呵呵地笑開了,玉妹也好奇地問:「怎麼樣呢,所以?」「就是……要怎麼說呢?憑感覺。」「什麼?國語老師,你也沒辦法用國語說嗎?」

「依照我做麵包的經驗,應該是等那個紅藜濕潤到有一點結塊的程度,就可以打粉了。」上山生活了幾個月的漢人朋友鳳鳳用自己的想像解說。但我遲疑著,是又好像不是,因為「結塊」兩個字,每個人的認定不同,在沒有跟著小湯觸摸紅藜之前,我想像的「結塊」,是文字帶來的意思;而現在,則有了濕度、硬度留在手指上的感覺。那樣憑感覺的記憶,確實難以言語記錄。

PROFILE

王妃靚 屏東人,在山腳下的閩客村莊長大, 長大後,到山裡和北排灣族朋友共工、共學。現職為寫字工、大小孩玩伴,偶爾也是自學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