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間食堂】青草達人翁義成:採草煮茶,記憶療癒的芬芳

建興青草店門口就種植著一些青草,走過路過,不說還真不知道。

建興青草店門口就種植著一些青草,走過路過,不說還真不知道。

文字 蕭函青╱攝影 吳尚鴻

每到月底,上班族就會哭喊「窮到吃土」,其實,如果你活在古代又生病了,絕對會需要「窮到吃草」。近代醫學發展前,中、西方都有草藥文化,每個聚落都有類似巫醫或赤腳大夫的醫者,採集自然素材,烘乾或炮製,熬煮成藥,舒緩人們的病痛。

來到近代臺灣,其實藥草離我們也不遠,初學者想入門,可以前往臺北市雙連站二號出口,往後方走,找到一家小鋪子,同時掛著「草盛園」和「建興青草店」招牌。木質裝潢很溫馨,買杯飲料,還可以跟店員打聽藥草植物課程。主持店家的是「青草達人」翁義成,他理小短平頭,眼神精明,遞上的名片卻寫著「一順青草店」。

這……這是店的多重宇宙嗎?為何一家店有不同名號?他淡定解釋:「草盛園是我們跟園藝治療師的合作,因為他們很多取用臺灣本土植物。」一順,是翁義成家裡在萬華青草巷開的老店,十五年前他來雙連接手建興,轉型成藥草知識的推廣者。

翁家位於萬華、老字號的一順青草店。
翁家位於萬華、老字號的一順青草店。
翁義成採草、辨草經驗深厚,現為社大講師,並有青草相關著作。(照片提供 翁義成)
翁義成採草、辨草經驗深厚,現為社大講師,並有青草相關著作。(照片提供 翁義成)

「只要是植物,可以煮成茶飲,都叫青草茶。」翁義成為我們導覽:「通常是魚腥草、咸豐草、仙草、薄荷、黃花蜜菜等,七、八種到十種左右,比較香甜好喝的煮成一套。」

「苦的另外湊個十種八種,五爪金英、穿心蓮,還有這個燈稱花,都是苦茶材料。」他用手指搓揉,散發淡淡的氣味。「這兩大類別是最常見的組合。當然還有分很多種,可是至少青草店一定會賣青草茶跟苦茶。像我又賣洛神花茶,還煮了仙草茶和魚腥草茶。」

「這種,也有人說這是養肝茶……」話沒講完,他趕快修正:「這不能寫,不能說有療效。」我問:「養肝茶也不能寫?」他說:「提到五臟六腑都不能,心肝脾肺腎都不能,明目養顏美容都不能。你去看衛福部網站,有一堆不能寫的字。」

藥草原是古代民間用來安定身心的療癒系統,但推廣這件事,又容易因為「宣稱療效」而違反《藥事法》。他無奈提到有些客人會錄音去檢舉,現在為了避免爭議,他已內建療效小警總。

但他仍是真人藥草小百科,目前翁義成在臺北幾家社大開設「藥用植物課」,很受歡迎,老學員連上七、八期,還出版《家有青草藥超養生》一書。他特別聲明:「真正齊全的書是我另一本《台灣本土青草實用解說》,裡面有四百種植物。」還補充:「外面買不到,你只能來跟我買。」賣書不會違反《藥事法》,Safe!

話說菁如,你的青草記得要來取。

一方土水養一方人,他認為藥草其實是地區的產物,「當地產的植物最適合當地人體質,也最便宜。臺北有臺北的,屏東有屏東的,澎湖有澎湖的風茹茶,阿美族也有他們部落用的植物。」

「像林投果是原生種,臺灣海岸線都有林投,但是用林投煮茶只有墾丁,當地人海邊就撿得到,不用錢,煮一煮當茶喝,消暑解熱。」他說:「金門最有名是什麼?就一條根,最早當地人認為可用在風濕,泡藥酒。」

我邊筆記,邊問:「了解,不過講到風濕應該不行吧?」他說:「對,只能說因為海防很冷,所以阿兵哥拿一條根下去泡藥酒,暖身體。」

他不是開店才累積知識,藥草是他刻在身體的記憶,與家族勞動纏繞在一起。店裡一塊大圖輸出看板,隱約藏著線索,他們家曾是天母北投山區,唯一的採藥人家族。 早年民眾多倚賴藥草的年代,有需求就有供給,培養出「採藥人」這行,他們是一群在山野討生活的採集者,土裡拔、樹上採,甚至自己培育品種,再交給醫者或外出兜售。「以前還沒有國家公園的時候,我們家會去陽明山採,北投、淡水也有去,採野生,比較難採到的品種,也會自己種。」

他記得兒時父親揹著布袋,用步行沿著山稜採集,後來改成大哥用摩托車載,再後來他們買了小貨車。七、八個兄弟姊妹都是勞動力,放學要幫忙清洗藥材、晒乾,大一點就要加入採集,他跟著家人認會幾百種藥草。

他們是真正的上山採藥草,一座山養活一家人。清晨出門,勞動到夜深,載去北部最大的藥草聚落——萬華青草巷批發。後來大哥頂下一順青草店,他們從採藥人變成煮茶人。

建興青草店的苦茶,入口順暢。

如今,再度面臨轉型。「沒辦法,市場衰退,三十年前的客人,買材料是一大袋一大袋買,現在他們幾歲了?年輕人也不懂。我們煮茶是從『滾』開始算,煮一個半小時,你在家會煮嗎?」社會對醫療的思考,也影響這個產業。「以前煮茶喝一定比看醫生便宜,現在你花一百五十元掛號就好了。」

本土藥草文化正在快速消失,讓人有點感傷。但翁義成從中找到意義,講到社區大學的阿公阿嬤,他精明的表情變得比較柔和。

店內整理中的乾貨琳瑯滿目,早期使用的青草種類可達上千。(照片提供 翁義成)
店內整理中的乾貨琳瑯滿目,早期使用的青草種類可達上千。(照片提供 翁義成)
走出捷運站,路過建興青草店的人們,習慣順手就來上一杯。
走出捷運站,路過建興青草店的人們,習慣順手就來上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