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攝影 蘇凌
對這張手繪薑母鴨看板按下快門的瞬間，我想起自己幾年前用一樣的角度拍過這攤位，「阿姨妳以前是不是賣過蓮藕？」過去看板上，阿姨自己畫了一條蓮藕，筆觸稚嫩而韻味十足。如今她改賣薑母鴨，「這隻鴨是我未來的媳婦畫的。」從蓮藕到薑鴨，有愛情正發生。
再次來到這兒，為的是帶小學生逛市場。永康市場對面就是永康國小，學校因此將只隔了一條馬路的市場納入教育範圍，邀請相關主題寫作者引領學生進市場走讀。小小的永康市場，部分攤位還保有四十多年前、彷彿阿嬤家浴室的磁磚檯面，在多替換為鋁製平臺的現在，還能一窺初建成的痕跡。多數攤位的立面磁磚也仍留存，上頭花樣依販售品項而異，比如那水果攤，還有三片磁磚拼接成的大串葡萄貼花呢。
攤販間情感大抵也因空間小而緊密，我在乾貨攤和紅豆餅攤都看見同一位大姐，我笑她事業做得大，「不是啦！她去廁所我幫她賣。」――那妳還得會烤紅豆餅呢。
記得過去幾次經過那角落雜糧鋪，綁馬尾的大哥總提著他的手沖壺、冷峻地在攤後沖咖啡。今日學生來訪，我第一次見他抬起頭：「我四十年前也讀永康國小。」「學……學長好。」孩子們一陣愕然――對於這群民國一百年出生的生物，四十年前恐怕是難以想像的古代。大哥是這爿攤位的第三代主人了，招牌上寫著「手沖咖啡 油蔥肉臊粿 手工水餃」，三代各自拿手的，都在這兒同堂。
市場攤位休得早，十點不到，魚鋪大哥已收拾完畢，看我們滿臉惋惜，他抱歉地說：「不然叔叔來看有什麼禮物送你們――啊，只有烏魚子。」――只有，烏魚子。大哥從冰櫃裡拿出一包「一口烏魚子」，不料只剩四片，「歹勢啦！那就送給女生，女生優先。」對面糖果店阿姨聞聲表示：「沒關係，男生來我這邊，我送巧克力！」而後知，能從攤販那兒得到額外好處的，除了經常上市場的老顧客，還有這種，完全沒在逛市場的。
這群小學生，就這樣以過年收紅包的姿態橫行全場，嘴上還不忘美言「謝謝美女」、「妳今天特別漂亮」，我白眼一翻，發糖果的阿嬤也聽不下去：「我是姨婆了，不要叫我姊姊。」學校和市場合作印製面額五十元的購物券，這天，時常聽見孩子問：「老闆，請問有什麼是五十塊以下的？」然而這些攤位上，總是「剛好」有些五十塊以下的東西，或四樣加起來「正好」五十塊。
作者 蘇凌
本業應該是劇場，但更常進菜場，並將見聞紀錄於粉專「蘇菜日記」。著有《菜場搜神記：一個不買菜女子的市場踏查日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