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村畫誌】牛揹起來的家

布畫創作、口述/陳樹 文字整理、攝影/花蓮縣牛犁社區交流協會

我常跟孩子們說,那個年代的我們過得真苦;但是想到那頭陪我長大的牛,我就知道我們並沒有真的多苦。忘記幾歲的時候,家裡來了一頭小牛。父親牽著牠給我,教我怎麼照顧牠,牠便成為我的童年玩伴。還沒上學時,我就帶著牠在村子裡面到處吃草。

牠長得比我快,一下就成為一頭健壯的公牛。父親開始帶著牠去到田裡工作,回來便牽來讓我帶去吃草。放牛的時間,我總希望能對牠好一點點,要牠吃飽一些、多喝一些,甚至晃著牠不帶牠回家。其他孩子們騎著牛出來,我連騎都不捨得騎,因為爸爸需要這頭牛像個機器人般24小時的工作,耕地、駝運,明明都這麼辛苦了,牛只要腳步稍慢,父親手上的鞭子一甩,就留下一道痕跡在牛的背上。

我這一生欠那頭牛太多,牠不管再累,仍是持續地走,走到家裡生活稍好轉些,父親的鞭子卻從未停過,牛只得持續地走、持續地走,走到牠年老衰竭,我也終於長大。家裡的田肥沃起來了沒?家裡的生活富裕了沒?牠駝著我們家走到時代不一樣,大型的農耕機具在田裡轟鳴,爸爸媽媽臉上都爬滿皺紋。之後放牛的我娶了妻子、有了孩子,連孫子都成人;漸漸的我也開始不良於行、動作遲緩,家人對我越來越不耐煩——終於得坐著輪椅,送到療養院中,一年幾次看見孩子、一年幾次擁抱孫子。

在療養院的日子裡,我越來越常想起家裡的那頭牛。今天我也像牠一樣,揹著我一生的辛勞遲緩的走,被歲月追在後頭。我才發現,我這一生是一頭牛揹起來的,揹起了我的童年、我的家,我的後世、我後世的後世。

那天夜裡我不斷想,那頭牛後來去哪裡了?在成人的過程中我離開家裡,牠也在記憶中消失,我再也沒見過牠。我耗盡餘生繼續想著,牠到底去哪裡了?是不是如今也在快樂地吃草?在一片草原、一片豐田,或在一片沃土?或於天上,或處心中,或到了沒有人鞭笞著牠的日子裡。

PROFILE

陳樹

1933年生,由於孩子都離開了花蓮在都市工作,現一個人居住於安養機構中。


文章未完,完整版請見《鄉間小路》2019年12月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