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攝影 吳明翰
凌晨五點半，阿里山的氣溫只有六度。我、女兒與來自美國的朋友Nate和Auran在月台上裹著外套、呵著氣，等待祝山觀日列車進站。霧氣在站燈下漂浮，列車鳴笛的那一刻，所有的寒意都化成一種出發的興奮。
火車沿著祝山線緩緩上行，車窗外是一片靜默的森林。Nate好奇地望著窗外，我則向他介紹這條路線的歷史。祝山線於一九八四年開工、一九八六年通車，是阿里山林鐵唯一在戰後興建的支線。那時公路剛通，遊客暴增，鐵道也因此延伸到更高的地方，成為旅人迎接阿里山晨曦的朝聖之路。
當列車抵達祝山站，迎面而來的是刺骨的冷空氣與滿天星光。祝山站，海拔兩千四百五十一公尺，是臺灣鐵路的最高點。從剪票口到出口有一段長長的階梯，我們邊笑邊走，一邊打趣地說自己走在「朝聖之道」。
祝山觀景台旁的小攤早已開張。鍋裡的貢丸湯冒著熱氣，香味在寒風裡散開。老闆娘熟練地舀湯、翻著鐵板上的蛋餅。「先暖暖身吧。」我笑著替女兒接過湯碗。那碗湯在手心裡燙得剛好，喝下去後整個人都被熱氣包住。Nate嘗了一口，忍不住說：「這比美式咖啡更有力量。」
天色漸亮，觀景台上聚滿了人。有人鋪著毯子，有人舉著相機。每個人臉上都帶著一種共同的神情，期待。
「爸爸，太陽會從哪邊出來？」女兒問。
我指向遠方一層層堆疊的山巒。就在我們交談的那一刻，天邊的雲開始泛起橘紅色光暈。幾秒鐘後，太陽緩緩升起，金色的光穿過雲海，灑在祝山站前的森林與鐵軌上。
女兒眼睛閃著光。那是她第一次在山上看見日出，整個人靜靜地沉浸在光裡。「It’s like the world is waking up.」Auran說。我笑了笑，那句話的確形容得貼切。
我們回到車站時，站務員正搬著梯子，更換「日出時間牌」。我向他們介紹，這項傳統是前站長曾德宏留下的。他自一九九二年起在這裡工作近二十年，每天記錄日出的時刻，成為站內沿用至今的重要資料。Nate聽完很感動，說這樣的堅持讓這條百年鐵道多了靈魂。
二○二三年底完工的新祝山站，也為這座老車站帶來新的面貌。α造型的屋頂象徵雲海的律動，木質結構與柔和燈光讓車站在冷冽空氣中顯得特別溫暖。「It ts in perfectly with the mountains and the trees.」Nate說。我點頭。這棟建築的確如此，它沒有要壓過風景，而是與風景並肩。 下山的列車緩緩駛入月台，陽光灑進車窗。女兒靠在座位上，還不斷回望著那一抹金色的光。我想，這趟旅程對她而言，不只是一次看日出的經驗，而是一份屬於阿里山的記憶。
作者 吳明翰
嘉義人，喜歡探索生活與文化，經常出沒在林鐵沿線小站與聚落，拍寫沿線庶民日常與人情旅事。著有《2421m的迴聲：阿里山林鐵全線紀行》、《他鄉．故鄉：澎湖 南方四島紀行》及《用褒歌說故事的人：呂坤翰澎湖褒歌選集》等作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