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包子逸
該如何妥善向一名稚齡的孩子解釋死亡或滅絕的概念呢?有時候我會遇到這樣的困擾,就像試圖向一名還不會數數的孩子解釋「零」的概念、向一名還沒有時間概念的孩子解釋過去與未來。
消逝的概念畢竟跟「喜歡的玩具不見了」難以類比,要如何讓失去的事實產生意義,又是另外一個難題。像恐龍這麼巨大的動物,為什麼突然全數消失,變成今日博物館裡乾燥的化石,卻又頻繁地出現在童書上?我經常讀到孩子眼中的疑問。「以後你長大就會明白了」,我必須捏自己的大腿以避免講出這種不負責任又不科學的說詞。
自古以來,在童書的領域,死亡並不是罕見的命題,或許是死亡比我們想像中更頻繁顯現於生活之中。相對而言,動物或人類的滅絕就不是那麼通俗的主題,一方面可能因為絕種是集體性的悲劇,另一方面,物種滅絕的普世意識在歷史上是相對晚近的事。
除了恐龍之外,最知名的指標性滅絕動物大概就是渡渡鳥,恐龍的滅絕遙遠到讓人感到事不關己,但是渡渡鳥的滅絕非比尋常,因為人類透過文獻與故事,首度認識到不知節制的文明可能難辭其咎。渡渡鳥推測於17世紀末絕跡,但人類開始普遍認識牠,卻要等到19世紀下半葉路易斯‧卡洛爾將渡渡鳥寫進《愛麗絲夢遊仙境》後才開始,在這部舉世聞名的故事中,渡渡鳥被描寫成一隻拿著拐杖的好好先生,牠舉辦過一場「人人都是贏家」的賽跑,形象鮮明不下於趕路的兔子、裂嘴貓與抽水煙的毛蟲,但即使是這樣鮮活的角色,渡渡鳥充其量只是一個奇幻世界裡的神祕配角,故事並沒有點出牠真實存在過。
因此,即便物種滅絕的相關文獻很早就存在,但真正試圖討論物種滅絕與生態危機的「故事」,嚴格來說是在大家對生物多樣性與物種滅絕有更廣泛的認知之後才漸漸浮現。以虛構情節揭示人類文明引爆的生態危機成為新世紀的熱門題材,其憂患意識與悲劇色彩也成為諸多科幻與諷刺小說的背景主題,討論文明汙染的美國戲謔名著《白噪音》,或臺灣近期出版、以島嶼奇鳥發想的生態科幻小說《發光白鳥的洞穴》都是這類的例子。
在童書作品之中,要交代同樣的生態危機備感艱難,因為它的篇幅不允許複雜的鋪陳(而且小孩的耐性很短),我因此特別注意那些試圖解釋物種滅絕概念的繪本,我想,願意創作出一本試圖向孩子解釋滅絕概念的故事,背後應該有非比尋常的理念與意志。這其中,我特別喜歡英國作家約翰‧伯寧罕創作的《喂!下車》繪本,簡單溫暖而又主題鮮明,講的是一名小男孩晚上做了駕駛火車前往遠方的夢,在天亮起床上學之前,一隻隻就要從地球上消失的動物們依序求情,請小男孩讓自己上車,上車的動物與孩子一同享受每一站的嬉戲時光,最後陪孩子回家。
《喂!下車》的筆觸充滿塗鴉的詩意,一年多前臺灣出版的繪本《影之島》同樣是講動物滅絕的故事,風格卻截然不同,繪圖與隱喻精緻深沉,故事敘述一群已經絕種的動物困守在一座蒐集絕種魂魄的小島,頻頻作惡夢,主要是牠們並不知道自己已經不存在於世間,驚心程度讓我覺得更像是寫給大人看的繪本。
PROFILE
包子逸 影評人、報導者。熱衷挖掘老東西與新鮮事。喜歡溫暖的幽默,常在荒謬中發現真理。曾獲臺北文學獎、時報文學獎、林榮三文學散文獎,梁實秋文學獎譯文首獎。著有散文集《風滾草》、報導文學《小吃碗上外太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