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名是農業時代的線索 吳密察譯地名辭書再現臺灣拓墾史

宜蘭早期是由官方規畫招佃所開發,漢人在平原上遭遇原住民,發展出自衛的拓墾單位「圍」,因此有「頭圍」、「二圍」等地名。此為《臺灣堡圖》宜蘭。(圖片來源/維基百科)

伊能嘉矩一生致力臺灣研究,被譽為臺灣學開拓者,他所完成的這本《伊能嘉矩‧臺灣地名辭書》今年由故宮博物院院長吳密察翻譯,並經中研院臺灣史研究所副研究員翁佳音審訂,首度中譯出版。

1908年,臺灣在日本殖民統治下邁入第13個年頭,但各地仍有零星武裝抗日活動。年初,在日本領臺第一年即來到臺灣的日本歷史學、人類學家伊能嘉矩,離開滯留12年的臺灣回到故鄉,5月他又受人類學啟蒙老師坪井正五郎推薦,撰寫《大日本地名辭書續編‧台灣篇》續編的臺灣部分,翌年2月出版。

此前,1900年底「台灣製糖株式會社」剛創立;1901年臺灣總督府成立「臨時台灣舊慣調查會」,展開臺灣舊有法制、經濟、風俗習慣調查;1908年4月縱貫鐵路全線通車。此時的臺灣還是個以農業為主要產業的社會。

2021年大家出版社出版的《伊能嘉矩‧臺灣地名辭書》,由故宮博物院院長吳密察翻譯。(圖片/攝影王志元)

地名史即是臺灣土地拓墾史

《臺灣地名辭書》是伊能嘉矩依據清代方志、臺灣總督府調查及伊能自己的田野調查資料所編纂而成。地名辭書是工具書,每個地名辭條匯集該地歷史資料,重建了該地歷史沿革,全書近600個臺灣地名辭條,可說是一本「臺灣土地拓墾史」。

「這本書給人一些線索可以知道過去」,吳密察表示,《臺灣地名辭書》記載農業時代的地名,因此處處都與農業有關,例如,宜蘭早期是由官方規畫劃招佃所開發出來,漢人在平原上遭遇原住民,發展出自衛的拓墾單位「圍」,因此有「頭圍」、「二圍」等名;「牛稠(Gû-Tiâu)溪」意指有牛舍;「犁頭店街」可能是農具犁頭鍛造興盛;「槺榔」(臺灣海棗)則是過去沿海地區可見植物,居民常用葉子做掃帚、用莖做木器,也被拿來做地名。

但這是否意謂我們可以簡單地從地名字面意義獲得過去的訊息?恐怕不是。吳密察指出,地名分兩種,一種是被文字寫定,一種是流傳口頭、未被寫定,口傳地名可能是一種說法,寫成文字卻會衍生多種版本,例如口語的「Taiwan」,可以寫作「臺灣」、「大灣」或「臺員」;口傳地名在被文字寫定、建制化過程中又會發生變異,像是口頭的「桃仔園」,文字化卻可能略作「桃園」,從漢字字面理解地名便容易產生誤解。

民間知識曾被大幅度洗過 口傳地名再現農業時代

伊能嘉矩意識到地名文字化的問題,因此用日本音為漢字地名注音,保留下語音,《臺灣地名辭書》則改為羅馬拼音方式注音。吳密察解釋,臺南的「學甲」(Hak-kah)從字面看,容易給人文風鼎盛的聯想,但地名由來卻在「Hak」這個音,Hak原寫作「壆」,原指貯存東西的水池,嘉義竹崎用竹造紙,會將竹材先浸在水池「壆」之中;臺語的廁所「屎壆仔」,也是貯存大小便的池子,學甲的「Hak」便是屎壆仔,其貯存的大小便就是農業利用的肥料。

伊能嘉矩年輕時半身照。(圖片提供/大家出版社)

「『壆』被轉寫作『學』,一個農業社會本地意義的地名,不知不覺間就被洗掉了。」吳密察感嘆,「研究臺灣史光是地名就很可怕。」因為民間知識被大幅度殖民、洗過卻不知不覺;他說,想了解臺灣地名的意義,可以試著用臺語、客語唸唸看,用這些臺灣人的母語說法問問當地耆老,因歷史的線索往往是存在這些口傳地名中,「用北京話讀、用漢字理解,反而常常會『走精』。」(當代人用走鐘、樓歪)

吳密察再舉一例,閩南建築特徵有所謂「馬背」,但「馬背」這個辭彙用臺語怎麼唸?用客語又怎麼唸?他說,如果都唸不出來,就代表過去在地的匠師都不是以「馬背」稱呼這個建築特徵,但現代人只能以「馬背」指稱,這就是殖民。

找回臺灣農業時代的名字

《臺灣地名辭書》記載的許多地名已經是建制化的地名,還有立基農業社會環境的地名。農業社會對作物栽培而有生命循環的認識,農業需要土地、陽光及氣候,因此有自己一套對土地、陽光、氣候的詮釋,地名因此成為重新發現臺灣農業時代的線索。

吳密察笑稱,使用本書的人有80%會先翻找有沒有自己家,這就是農業民族,因為農業民族才有故鄉的概念,農業民族是定住化的,會對長期耕耘的地方有感情,與遊牧、追逐的民族不同。

知道農業是怎麼回事,才能講農業時代的歷史,但農業幾千年的智慧,卻可能隨著它的「名字」逐漸消逝。吳密察說,看著現代人已不再能夠講出農業社會各種事物的名稱,對研究歷史的他來說是「很sad(難過)的一件事」,他期許當代人把握時間,趕緊把臺灣農業時代的名字留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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