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書報攤】生與死的周而復始

文/彭顯惠

不論活著還死著,在人世間,是周而復始的輪迴;在小說裡,卻往往是醒世的寓言,也只有到真正面對的時刻,才清楚領略到那份真實。

前陣子因著身體狀況,去了教學醫院做血液攝影,三天兩夜的住院是讓人深感煩躁的,術前禁食禁水,術後紗布壓住傷口的痛,以及病房的特有氛圍,都讓人感受到生死兩相茫與盲。

病院裡無聲躺著的、歡欣準備出院的,形成某種奇異的交叉點,人類一輩子不想面對又必然要面對的都在這了。《死著》這本短篇小說集的第一篇寫:「死亡太絕,在死面前,所有的補償都是蒼白無力的,即使是錢。」所住病房直走出去旁邊即是重症加護專區,一天只有早晚兩次開放探視,第一天慢慢散步時,看到等待探視的那些人們,臉上是暮色沉沉的,偶有因著情況好轉而稍露笑顏,但又像被什麼壓抑而隱忍著,重症加護那四個字,像燒 灼的紅鐵,狠狠在心頭引起一陣又一陣的煙與痛, 那煙是遮掩不知未來會是如何的慌,那痛是親人苦楚同感的痛,後來我就不再往那方向走,甚至是刻意躲避了。

2012 年我曾住過那樣的加護病房,但並不清楚親人朋友們徹夜守候的心情,誰在探視時來過床前駐留,那一張張臉對我來說,都模糊到不甚真實,唯一清楚記憶的是病床大窗外,四個鏤刻在建築物上的醫院名稱。每次從不分日夜的昏睡裡醒來,那四個大字便在窗外盡職的與我相望,天亮時,它閃著銀光;天黑時,照明設備讓它映著黃光;落雨時,它便沐浴著水氣跟霧氣的光。真到面對生死兩相交這一刻,會想的居然不多,彷彿我就是那四個字,什麼情況發出什麼樣的光,人生至此還真能簡化成這樣。

好好道別、如何道別,這樣類型的書,這陣子開始受到重視,我個人欣然認為這是好事,也該好好選本能接受的閱讀,在這麼多醫院經驗裡,我學到在人生這條路上,該做什麼能做什麼都很挑戰, 活著本身比死去還更加需要勇敢。

中國作家余華所著《活著》一書,講一個家族的故事,到最後只剩下主角一人活著,其他人的死亡在現今看來,不但不合理,甚至可說是荒謬的。 這樣的人生多苦楚,把親愛的人一個個送走,這人應該振作不起來了,但主角還是活得精神愉快,以前我不懂他怎麼還能這樣活著,但等我自己面對到 了,我才算勉強了解。《活著》這本書最後一句:「我看到廣闊的土地袒露著結實的胸膛,那是召喚的姿態,就像女人召喚她們的兒女,土地召喚著黑 夜來臨。」我想,那個召喚是遲早,是每個生命都會走到的盡頭,在那之前,好好生活,把日子過好, 就算不盡滿意,但都還是有意義的。

PROFILE

彭顯惠

前平面設計、今多職書店主人。往事不用再提,未來不用多想,路該怎麼走都在一霎的起心動念。現在雖然貧窮,但是做著自己想做的事。


更多內容請見《鄉間小路》2018年05月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