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書報攤】公園傳來的歌聲

文/詹正德 圖片提供/印刻出版、木馬文化

這幾天才從網路上發現:二二八公園裡露天音樂臺前的木頭長椅,全部被清拆掉了!所有曾經在這些長椅有過美好記憶的人,恐怕都難以面對這個已成為工地的痛心畫面,即使政府宣告是要更新地基,未來還會是木頭長椅,

但相關資訊少之又少,誰也不知道未來會如何,而舊有的記憶場景卻就此消失,你連想在拆除前先去公園口買杯酸梅湯,然後坐在長椅上喝(數以萬計的人都做過這件事情),重新回味一下這數十年來不變的滋味都已不可得──拆除前沒有公告,已經完全沒機會了。

月前,淡水第一漁港也傳出將於年底填平改建,目的是「增加綠地並增建水岸步道」。消息一出,識者無不開罵,淡水第一漁港又叫滬尾漁港,自1955年興建完成至今已六十多年,長年以來多少人曾在此駐足覽勝?留下多少觀光客及淡水居民生活的記憶?它早已成為淡水一處重要的地景特色,如果為了發展觀光而必須被填平,那實在是太不智也太諷刺了──如果淡水的特色越來越少,還能吸引多少觀光客前來?

要說這種搬磚頭砸自己腳的事情(或曰殺雞取卵),過去各級政府也未曾少做過,民眾可說毫不陌生,但是為何可以一再重複發生?

駱以軍的散文集《純真的擔憂》裡有篇〈失落之城〉,最後三行是這麼寫的:「這座城市,讓你讓你住在其中三十年,四十年,仍總還是個異鄉人。你一直在場,但你想說『我的城』這一句時,發現它像煙花,有一些絢爛流光的影綽,但之後又消失在時代的夜空。」完全道盡我的心情。

與此同時,我也正讀著約翰.齊佛的短篇小說集《離婚季節》,一篇篇犀利、刺骨又有味的小說,似乎都在指向一種重複性的悲劇──生命的不斷重複是種悲劇,這是希臘神話以後的西方哲學不斷在提醒我們的事,但齊佛的小說卻總在暗示著從生活條件到人物性格所導致的一再重複,或許要直到某個悲劇發生,它才不致一再重複;或者反過來說,當讀者或旁觀者都預期某個悲劇將要發生,卻始終未發生時,那些人們原來的日常生活便又仍將繼續一再重複,使其本身成為一個無法超越的悲劇。

而齊佛的小說中,每每在轉折或變化即將發生之際,總會有些小小的靈光閃瞬即逝,例如其中一篇〈噢,青春啊美貌啊!〉:「昨晚上星星好像進入了銀河系裡的一個新境界,像是在光影的薄膜裡滴落的一滴淚,晶瑩剔透,今晚的夜空一點都不黑了。鐵軌附近尚未售出的建築工地裡,有一隻畫眉鳥在唱歌。」

我彷彿可以聽見,就在二二八公園裡,在那些長椅消失後只剩下工地圍籬圍住的一片爛土的夜晚,也有一隻畫眉鳥在唱著淒清的歌曲。

PROFILE

詹正德 曾經營淡水獨立書店「有河 book」。現任《閱讀的島》刊物總編輯、友善書業供給合作社理事主席。長期在網路發表影評,著有影評集《看電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