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神慶典裡的文化交織

台北霞海城隍廟

台北霞海城隍廟香火鼎盛。

文/曾怡陵 攝影/陳建豪

理平頭,身著格子上衣、深藍牛仔褲的呂江銘在午後的烈日下往台北霞海城隍廟走來,繞過重重拜月老的善男信女,在縷縷白煙和道長的清脆搖鈴聲中,心無旁騖地燒香、跪拜,向城隍爺等眾神請安。他是「采風民俗工作室」的執行長,家中有三尊城隍爺,是台北霞海城隍廟分靈的神祇之一。為了研究臺灣家將文化,足跡踏遍全臺各地的廟會,家將、廟會相關的著作有15本。

全臺灣每天都有廟會,如今還會吸引呂江銘前往的,多半是因為有想研究的主題,「但台北霞海城隍廟和艋舺青山宮是一定會去的廟會,他們是北部的經典廟會,一方面是地緣關係,就近去看看有沒有變化,一方面是很多藝陣朋友都是認識的,會去走走晃晃。」

從迎鬧熱 觀歷史、察身段

與呂江銘一起走進窄巷咖啡廳接受訪談、身裹絳紅布衣的白髮鳳眼女子是陳文文,台北霞海城隍廟的第六代管理人,與呂江銘有28年的交情。陳文文說,日治時期日本政府以濁水溪為界,只開放台北霞海城隍廟和北港朝天宮迎鬧熱(ngiâ-lāu-liat),其實是一種國際宣傳,「讓全世界的人看到,我統治的臺灣有多麼福樂。」

台北霞海城隍廟和艋舺青山宮廟會的經典在於規模,舉辦之時會有眾多廟宇和陣頭支持;經典也在於保留古禮,是臺北市少數有夜間活動的廟會,以台北霞海城隍廟的暗訪(àm-hóng)最為典型。所謂的暗訪是城隍爺遶境前,由七爺、八爺等神將及家將進行的夜間查訪。暗訪時手持狼牙棒、鎖鏈,驅趕魑魅魍魎。日巡那一天,則換上扇子跟絲巾,輕鬆地陪城隍爺出巡。呂江銘說:「台北霞海城隍廟的軒社大多傳承一百年以上,很注重這些細節。一般來說,暗訪時主神不會跟著出巡,只有令牌在神轎內。像艋舺青山宮是連主神都跟著出巡,就要叫夜巡。」

台北霞海城隍廟創建於1856年,1859年完成,2020年更迎來台北霞海城隍爺渡海來臺兩百週年,陳文文強調,清末以來,其廟會就是全臺最熱鬧的盛典之一,有「北港迎媽祖、臺北迎城隍」、「5月13〔註一〕人看人」之說。現今每辦廟會,鄰近的文昌宮、萬和宮等廟宇、軒社陣頭和獅陣都會參與。近年更串聯餐飲、文創等店鋪,打造時尚與傳統兼具的廟會。廟會要成功,陳文文認為人和很重要,「不吵架不打架就成功了。要怎麼做?打躬作揖就對了,everything is my fault,都是我不對。」為人豪爽,加上身段夠軟,讓陳文文在清一色由男性主導的寺廟界得到敬重。呂江銘說:「軒社都是誰也不服誰,文姐用尊敬的態度對待各個軒社,希望大家共同護持一間廟的廟會。」

〔註一〕:農曆5月13日為城隍聖誕遶境日。

依主神需求而生的家將團

一般廟會從頭到尾都只用一種家將,台北霞海城隍廟廟會則使用三種不同類型的家將團,在放軍的安五營〔註二〕用官將首,暗訪用八將團,日巡用什家將。「家將是侍衛神的概念。」呂江銘說明,家將起源於舊石器時代人類衍生出針對天災和猛獸的驅趕模式,慢慢演變成各地的驅趕術,如貴州的儺舞、福州的家將文化等。他推測家將是在清朝乾隆年間從派駐臺灣的軍營傳入,福州籍的總兵和班兵按家鄉習俗,由福州白龍庵分靈五福大帝至臺灣臺南白龍庵,並組裝家將押送王船送走瘟疫,才開啟臺灣的家將文化。各地寺廟也跟著這股潮流,詢問自己主神的需要,組織適合的各類家將團。

研究家將多年,呂江銘也想像過自己下場跳家將。「我本身比較高,如果我要去跳,一定挑謝將軍。」白鶴化身的謝將軍動作優雅,身型高䠷,臉譜有蝴蝶、雙鶴等多種變化,是他最喜歡的家將。而對陳文文來說,引路童子和文判官的臉譜清麗,最得她喜歡。家將團中則偏愛官將首,是基於現實考量,「安五營一天要跑五個廟,怎麼能表演那麼久。官將首只有三尊,動作很快的。」陳文文一邊說,一邊舉起手成抓握法器狀,頭一甩,右腳在地上重踏了一下。

〔註二〕:將城隍帳下的五營兵將派駐在五個土地公廟內鎮守地方。

神靈相伴的跑廟人生

呂江銘從小在中和的廟旁長大,對靜態的神像、動態的廟會都很好奇,國中就自己搭公車參加臺北市的廟會。說起廟會,臺灣唯一看得到閩東信仰文化的連江縣馬祖擺暝文化祭、擁有眾多小戲陣頭的西港燒王船、家將團特別多的東港燒王船,都讓他印象深刻。

西港迎王盛典光遶境就要三天,範圍擴及96村鄉。呂江銘猶記得有一年在西港還遇到轎班班長阻擋代天巡狩千歲爺神轎的狀況,「那個轎班抽到尾籤,一百多號,一直拜不到千歲爺,最後一天索性盤住神轎不讓祂出門,說最後一天了,若是不讓拜,那他們這幾天就白來了。」

年年跑廟會遇到的事說也說不完,採訪隔天,呂江銘又起程前往中國福州記錄家將文化。他用Line傳來徹夜記錄臉譜畫師開臉的照片,感慨說以前看燒王船三天三夜沒睡也撐得住,現在一夜沒睡就快沒電了。即便辛苦,但他也擔心這些文化資產將隨著時間灰飛煙滅,不敢懈怠。如今他忙著著書、開課,研究家將和寺廟文化,這可是那個當年曾被八爺追趕到菜園,嚇得多年後都不敢看八爺神偶的小男孩所始料未及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