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病吃藥與福壽螺何干?一場身體與土地呼應的對手戲

文/林宜潔  首圖攝影/林宜潔 圖片提供/松山文創園區LAB創意實驗室
由默劇肢體出發的野孩子肢體劇場,在團長姚尚德帶領下,去年走入農田學種稻、也學農人的肢體之美。今年,他們以糾纏臺灣農業近40年的害蟲福壽螺,對比一位現代人尋找與糖尿病、高血壓等慢性病的共處之道,化作戲劇《福壽螺到底該怎麼處理?》推上舞台,是國內少見結合農業哲學與生活體悟的戲劇演出。
好戲即將於12月初開演,題材如此新奇,究竟是怎麼想出來的?一起來聽聽姚尚德分享這齣戲背後的創作動機。

源於福壽螺的創作狂想

《福壽螺到底該怎麼處理?》顧名思義,以福壽螺為提問起點。福壽螺是危害臺灣近40年的農業害蟲,原產於南美洲,1979年引入臺灣養殖,原為供給食用,後因市場反應不佳被棄養,在環境中大量繁殖,造成生態危機。福壽螺不僅是國際自然保護聯盟物種存續委員會入侵物種專家小組(ISSG)表列的世界百大外來入侵種,也是臺灣稻農最頭痛的害蟲之一,每年平均在臺造成水稻等農作物一億元以上的損失。

《福壽螺到底該怎麼處理?》以「福壽螺全民論壇」開場,帶著脫口秀、諷刺與黑色幽默的狂想氣氛,借用法國知名農運人士José Bové講述農業理念的示範會形式,全劇穿插演員獨白與肢體表演。

最後一幕,姚尚德出奇招,邀請產地農夫加入即興對談,談食材、土地,甚至談農夫如何規劃生活時間。「現場還會有農產品可以吃喔。」姚尚德調皮地說,福壽螺的議題是個引子,談的其實是「失衡」跟「選擇」。

受福壽螺侵害的土地要恢復生態平衡需要時間,而農人各有與福壽螺共處的方式;人的生活由選擇組成,長期的選擇構成一個人的生活樣態,如果像生態被破壞失控,要找回平衡一樣需要時間。

《福壽螺到底該怎麼處理?》以大量色彩鮮明、粉紅色的福壽螺卵,帶出生態、農業與人類生活失衡的討論。

對農業的好奇,始於6年前被拒絕的一泡尿

這齣戲的創作緣起於2012年,曾獲選雲門舞集流浪者計畫的姚尚德到新竹縣芎林鄉做默劇表演,在朋友介紹下,結識新竹青農詹武龍,並邀他加入當天的即興默劇演出。

「他說他不會演,我說沒關係,你就表演種花草,像農夫平常一樣工作。」姚尚德回憶,詹武龍模擬下田動作自然真誠,令人感動。他決定靠過去一起表演,假裝撒尿要替植物澆肥。

「結果武龍當下竟然一直作勢把我的尿往外潑,不讓尿接觸到作物,我頓時不知所以然。」

戲後,實行日本秀明自然農法的詹武龍解釋,秀明自然農法對作物管理十分嚴謹,不是任何物質都能用在作物上,人的一泡尿也不例外。「那是我人生第一次聽到自然農法這幾個字。」姚尚德說,這件事從此留在腦海,往後數年,創作農業相關表演的慾望持續發酵。

移地訓練:從劇場排練室到田中央

幾年過去了,時有時無的想法遲遲沒有進度,直到去年1月,姚尚德下定決心發展小農議題相關創作。這一次,他直接帶著團員去田裡跟詹武龍學種水稻,長達八個月的時間,每個月去田裡兩次。

從學習穿雨鞋在泥地裡走路開始,到翻土、插秧,收割稻穀,試著感受農人的身體感。雖仍不至於熟稔上手,卻給姚尚德一個探問自然農法內涵的機會。姚尚德還將詹武龍請進排練場講課,從自然農法的概念說起。其中,防治農業害蟲福壽螺的「整體論」與「化約論」一課,帶給他很大衝擊。

為了真正接近農業現場,姚尚德把團員們拉進農田,親身參與水稻從插秧到收割的所有過程。

對抗近40年的福壽螺老禍害的手段之爭

信奉化約論的農人,主要採用慣行農法,「要解決福壽螺,就買農藥來殺。」對症下藥,藥到病除。然對相信整體論,執行自然農法的農人而言,「福壽螺的問題,不能被單一看待,跟作物本身、土壤、農夫管理水田都有關係。」

詹武龍實行自然農法,不灑農藥,成功以控制水田水位配合秧苗成長的方法,讓福壽螺不吃稻苗反吃雜草,引起姚尚德的興趣。「我開始讀非常多書,才知道這件事情不只影響我們的飲食跟土壤,也會間接影響整個地球大環境。」他說,「才發現,原來我們吃的一粒米,不只是農藥殘留量,後面還有這麼龐大的生產體系。」

然而,知識學習與藝術創作之間,並不存在等值轉換。姚尚德說,讀了很多書,務農八個月,跟團員排練了無數次農田裡的動作,仍遇到創作困境。「當然可以直接用比較傳統的方式,演一個小農的故事就好,但我一直覺得哪裡不對勁。」

姚尚德說,他真正感興趣的是,「這些事情到底跟一個現代人有什麼關聯?」主軸無法釐清,努力了八個多月的創作又暫時耽擱下來。

一天五顆藥的省思,理出創作脈絡

今年年中,已患有高血壓的姚尚德,沒有按時服藥,又因排戲演出長期日夜顛倒,飲食作息混亂,出現頻尿、耳鳴症狀,血糖一度飆升到400多,被醫師診斷出糖尿病。醫生警告,每餐飯後30分鐘一定要吃血糖藥,否則管理不當引起併發症,嚴重恐導致截肢。

血糖藥、血壓藥加上血脂藥,一天總共要吃五顆藥。「我突然感受到生病這件事,跟福壽螺、整體論之間的關聯。」他思考,「如果不要只靠吃藥治療,就像小農不要用農藥去殺福壽螺,我還可以用什麼方式處理?」他試著將自然農法管理福壽螺危害的哲學,導入面對疾病的自我身體管理。

「既然跟飲食相關,我就先從改飲食開始。」姚尚德決心改變,戒澱粉,調整三餐多吃蔬果,自己下廚,早睡早起,隨時監測自己的血糖值。幾週過去,發現原本一天需要三顆的血糖藥,只需一顆就能控制。血糖穩定,連困擾兩年的高血壓頭脹症狀,都一併消失了。後來,他索性把血壓藥也停了,血壓值竟也都正常,至今沒有復發。

姚尚德說,身體狀況穩定下來,他才總算理出創作核心。「把跟疾病相處的生命經驗,跟福壽螺的案例對比,我才真正找到這齣戲的觀點。」過去數年掛心的創作主軸,竟因這場病逐漸變得聚焦。

在《福壽螺到底該怎麼處理?》劇中,姚尚德演出「姚尚德」本人一角,以疾病對自身健康的威脅,對比福壽螺帶來的環境生態危機。

福壽螺的多元意義

「你我身上不都壓著八千顆粉紅色福壽螺的卵,福壽螺的卵對農夫來講是什麼?對一個劇場工作者來說是什麼?對一個一直在忙碌,不重飲食不重健康的現代都市人來講又會是什麼?」姚尚德大力叩問。

他說,《福壽螺到底該怎麼處理?》不是一齣要告訴觀眾標準答案的戲,而是要跟觀眾分享,生活還有很多「選擇」。

未來,姚尚德希望針對農業主題,進行一系列創作,發展出二部曲、甚至三部曲。食材、又或家裡餐桌都可以是主題。「我想延續議題的對話和討論,讓戲劇從藝術殿堂走進真實生活。這是我目前對劇場的看法,也是我想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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