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吃故我在】麻油點點香

大白菜豆腐湯起鍋前,淋上幾滴麻油,溫暖柔和的香氣。

大白菜豆腐湯起鍋前,淋上幾滴麻油,溫暖柔和的香氣。

文字╱攝影 張曼娟

應該是從疫情期間開始,為了工作夥伴們吃得更安全,我開始在上課的日子下廚料理午餐,最大的心願就是讓忙完了的老師們,可以吃上熱騰騰的飯菜與湯。其實,更需要自炊的人,可能是我自己。因為便當總是差強人意,而且送來時多半已是冷飯冷菜了,並無幸福感,因此,我只得在上課的空檔裡,為大家也為自己準備午餐。

幸好,我有一位得力助手小白,配料要切片、切塊,青菜的料理等等都能處理得井井有條。在小學堂烹飪的樂趣多於繁瑣,於是,準備午餐就成為例行公式了。有一天,我們煮了日本柴魚湯包海帶芽與蛋花湯,喝了一口湯的小白望著我問:「老師,為什麼湯這麼好喝?我上次煮就沒那麼讚,妳加了什麼?」說話的時候,她的雙眼閃閃發光。我不覺得自己有加什麼特別的調味,直到看見放在角落的那瓶麻油:「也許是因為起鍋之前,我滴了幾滴麻油。」我回答。

「只有幾滴麻油而已?湯的味道真的很不一樣欸,真的好好喝喔。」

真的就,幾滴麻油而已。

從小我們家差不多是天天開伙,全家人都在家裡吃飯,但,損耗最少的調味品就是麻油。因為我媽常說:「麻油點點香。」冬日裡最該吃山東大白菜,包得緊實不透風,從中間一刀劈開,裡面的菜心一層層像黃色花瓣那樣,滿滿盛放開來,嫩黃色葉片的大白菜是最好吃的,被我們稱為「黃芽白」。爸爸將板豆腐煎得兩面金黃,就和黃芽白一起燉煮,把白菜硬挺的菜梆子和葉片都煮軟了,淋上蛋液,再滴上幾滴麻油,就是最好喝的湯品了。如果沒有麻油,湯喝起來有點寒凜的冬氣,麻油溫暖而柔和的去除了白菜的微澀。可能是麻油吃的量很少,對它的氣味特別敏感,也特別嚮往。年少時經過榨花生油和麻油的小店,濃郁的氣息使我忍不住大口大口的呼吸,直到胸腔裡充滿著麻油的香味,才依依不捨的離開。

我在「麻油點點香」的信念中成長,直到許多年後的某一天,和朋友到土雞城聚餐,那段時間我忙著出書又忙著教書,睡眠不足,黑眼圈都出來見客了,朋友們說要給我補一補,於是點了麻油雞。雖然對麻油雞聞名已久,但作為四九年的難民第二代,依舊感到陌生。談笑中麻油雞滾燙燙上了桌,一層褐色麻油與米酒煮沸的氣味濃烈襲來,使我的身子不由得後傾,老闆很得意的拎了兩個米酒空瓶過來:「看到沒有?真材實料喔,兩瓶米酒煮的,一滴水都沒有加。」就是這鍋一滴水都沒有加的麻油雞,顛覆了我對麻油的認知。因為酒味太重,麻油太濃,那一晚的麻油雞並沒能收服我的味蕾。

近年來才喜歡的麻油麵線,搭配秋冬石蟳,鮮甜味美。
近年來才喜歡的麻油麵線,搭配秋冬石蟳,鮮甜味美。

作者 張曼娟

中文博士與文學作家,悠遊於古典與現代之間。近年以中年三部曲,開創中年書寫新座標。喜歡旅行、料理、觀察、發呆。最新飲食散文《多謝款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