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農聯合行銷 帶動原鄉精品咖啡外銷 部落合作社的隱形助力

咖啡農友楊成龍與鄞秀妹

咖啡農友楊成龍與鄞秀妹,深耕部落農事,肯定合作社為部落帶來的行銷效益。

文/何宜嬨 攝影/梁偉樂

俗話說:「一個人走得快,一群人走得遠。」倘若想走得又快又遠呢?當部落青壯人口外移、經濟市場偏好轉變,屏東泰武咖啡合作社善用整合行銷的歷程,凝聚族人共識、推展海外銷售,藉由咖啡產業重振部落生機。

「泰武部落原本在大武山上,因為2009年莫拉克颱風而遷村到山下的永久屋基地,這也成了泰武咖啡蛻變的起點。」屏東縣原住民泰武咖啡生產合作社(簡稱合作社)經理華偉傑,邊說邊望向新基地落成的紀念石柱。他既是熱愛咖啡的部落青年,亦是帶動原鄉產業躍升精品咖啡的重要推手。

據耆老轉述,早於日治時期,族人便在日本人的指示下栽種咖啡,當時並不曉得咖啡的價值在於後製工序所產生的風味,只納悶這麼難吃的果實怎麼可能賣得出去?就連從小在山中跑跳的華偉傑,也不曾喝過家鄉出產的咖啡,直到出國留學,收到父親寄贈的兩袋咖啡豆,泰武咖啡的韻味才終於在他心中留下懸念的種子,萌生回鄉服務的念頭。

咖啡豆
屏東氣候乾溼分明、陽光日照充足,採後咖啡豆適合自然日曬處理。

「把咖啡作為泰武部落的主力作物,是族人開會討論後的共識,一來是歷史緣由,老一輩很早就開始種;二來是咖啡給人時髦的印象,又是人手一杯的日常飲品,有經濟市場的潛力。」起初族人購入脫殼機、烘焙機等簡易加工機具,集中置於部落舊址的老人活動中心,並掛上簡易招牌,喚作「部落咖啡加工室」;後來在中華民國原住民族委員會、行政院莫拉克颱風災後重建推動委員會等各單位的幫助下,方有資源成立規模完善的小型咖啡加工廠。

當時國內沒有案例可參考,華偉傑便飛往泰國與印尼的後製處理場觀摩,慢慢摸索、建立一套專屬於泰武的生產流程;生產流程穩定下來後,再加入原民文創元素,開發其他商品;最後結合觀光旅遊,讓泰武部落形成完整的產業模式,延續部族文化。

泰武咖啡合作社經理華偉傑
泰武咖啡合作社經理華偉傑,竭力推動原鄉咖啡產業,願活化部落產能、創造永續生產。

創造原鄉就業機會 許共好願景,吸引青年回流

源自咖啡的部落願景,促使在外打拚的部落青年林凱琳返鄉就業。她最初為了照顧家人而回鄉,曾勇奪2016年屏東縣生豆烘焙冠軍,現為合作社杯測師。「當客人稱讚我們的咖啡很好喝,很開心也很有成就感!因為咖啡,對自己的家鄉更有認同感。」

林凱琳長期陪伴村民上山下田,有感於農村高齡化的困境。「留在部落種咖啡的大多是老人家,採下來的每一棵咖啡豆都是辛苦的結晶。透過田間管理跟咖啡豆檢測,我希望能幫他們提升品質、推廣知名度,讓長輩的心血兌現,成為下一代投入咖啡生產的動力。」

儘管立定壯志,但華偉傑坦言初期經驗不足,曾面臨經營難題。「起初我們不清楚組織形態的差異,做下去才發現合作社的組織形態會局限往後的營運,甚至影響財務上的規畫,尤其我們希望建立生產、行銷和販售一條龍的完整產線體制,所以另外成立生技公司和行銷公司,輔助合作社發展。」現階段分工模式為:合作社負責咖啡育種、栽培技術援助、收購咖啡鮮果及後製處理,製程中所產生的剩餘物質交由茂泰生技公司研發副產品,如咖啡洗面乳、去角質凝膠等生活用品,後續行銷推廣及通路鋪設則由茂泰行銷公司接手。

部落青年林凱琳
部落青年林凱琳身兼合作社員工及杯測師身分,活躍於田間農活與課間咖啡評測,給予農友品質改善建議。

做農友的盾與劍 合作社拓展穩健外銷

華偉傑闡述,合作社主要提供農民四大助力。「第一是技術輔導,像是種植方法或後製加工;第二是精神象徵,我們一直都在這裡,不管農民遇到什麼困難,都找得到我們。」除了泰武部落的豆子,合作社也會收其他縣市的小農咖啡豆,如近期協助收購了臺東新化部落滯銷的咖啡豆。

「第三是資材團購,進好的肥料讓農民使用,維持土壤地力,比如福壽實業技轉了一支咖啡專用肥,合作社準備購入;第四是引進新技術,如米麴醱酵、厭氧、有氧或少氧醱酵及粉紅蜜處理,其中粉紅蜜處理的豆子,讓夏威夷公司直接下單全包。」粉紅蜜處理的特色為醱酵完成後、進烘焙前的咖啡豆,會呈現粉紅色的色澤,風味獨特、識別度高。華偉傑認為,後製手法是部落小農為咖啡加值的一帖良方。

合作社年外銷量約5~6噸,包含生豆與熟豆,除了穩定銷往美國夏威夷,亦有來自日本、新加坡與香港的訂單。「對咖啡小農來說,內銷的誘因大於外銷,一來是產地直送,豆子新鮮度夠;二來是產量不夠大,做外銷不划算。小農想踏進國際市場,一定要組團,讓團隊幫你處理繁瑣的跨國報價、進出口報關跟運輸手續。」

華偉傑點明,合作社每年固定赴東京、新加坡與香港參加食品展。持續參與國際展覽與海外演講,有助於接觸海外客戶,向國外市場推廣臺灣精品咖啡及後製特色。「目前在日本市場的迴響還不錯,客戶來屏東訪廠3次,非常感興趣。已有4、5家小型連鎖咖啡業者向我們固定進貨,尤其現在沖繩很風靡臺灣豆。」

由於泰武農民的農地散落在大武山各處,不同海拔高度所適合的咖啡品種、肥料種類及種植方式也會相異,故合作社成立研發小組與專屬育苗場,探究適地適種事宜。

獨樂樂不如眾樂樂 拚電商,迎向後疫情復興

回首扶植原鄉咖啡的歷程,華偉傑感慨有2件大事讓他印象深刻。一是2020年重創泰武地區的果小蠹疫病,使得咖啡產量銳減近5成,大大影響合作社收益,他不惜自掏腰包,借錢給合作社發薪水;二是身為政府挹注資源的原鄉產業,一舉一動備受關注壓力。

「有些人說,你們有這麼多咖啡從業人員,也有完整機具,應該要囊括各大比賽的獎牌,怎麼都沒看你們得什麼獎?其實以前泰武滿常參賽的,不過後來賽制改了,各縣市前5名者才能參加全國賽,那屏東前5名通常被合作社包了,為了避嫌,就漸漸不參賽了。」

他強調,合作社的價值並非培養強大的個人名號,而是輔助群體品牌走得長遠,因此專注於種苗引進及品種選育。「粗估泰武合作社應該是全臺擁有最多咖啡品種的民間組織,共有48個品種,農試所嘉義分所的張淑芬老師也會跟我們交流品種。」 關於疫情時代下的產銷對策,華偉傑表示,合作社積極開拓電商領域,開通各大社群媒體及購物管道,包括官網、粉專、APP、LINE購物等等,現正規畫NFT行銷方案。待疫情趨緩,將開放親種咖啡苗、沖泡及後製咖啡等體驗活動,並利用咖啡渣等剩餘物質,善加開發價格親民的環保再生商品,如咖啡染服飾。「生產端方面,未來3年合作社會持續專注適地適種的選育,後製上也會發揚更加簡單快速、塑造高風味識別度的方法,讓更多小農有機會參加國際賽。」

不求富貴,但求傳承 老農青農作夥來

訪談當日,長期參與合作社共同行銷的咖啡農友鄞秀妹、楊成龍,笑談老農耕耘咖啡園的心得。據合作社統計,泰武村近8成的村民從事咖啡種植,尤以長輩居多。鄞秀妹不願荒廢家中田地,退休後全職投入咖啡栽種。「就算遷村遷下山了,我們還是會掛念山上,很多人在舊泰武也有種咖啡,最遠到北大武山。我的豆子收完後都給合作社,交給他們幫我賣。」她的咖啡園前陣子剛整園,砍除咖啡樹枝條,留下骨幹做移植更新,約再等2年才會結果。

農友鄞秀妹(左)退休後全職投入,楊成龍(右)接手長輩土地,咖啡已是與部落的連結。

「我從長輩那裡接手這片園子,3甲多的地都種阿拉比卡豆。」楊成龍站在斜坡邊鑿出的窄道上,指著一排排栽種整齊的咖啡樹。「部落年輕人都下山去了,只有農忙時期或放假時回來幫忙,平常剪枝、採收跟清園就我一人打理,忙不過來,只好部分農地種樹造林。」

他補充,持續種咖啡最難的不是技術、資金或其他外在條件,而是自己想不想種。「有些人可能採收完就不管了,但我自己的做法是一年固定剪枝3次,維持咖啡樹高度跟園子整潔。」務農時光一晃眼將近三十載,他不強求兒孫接棒,只是珍惜當下,靜待下一次採收滿園碩果。

相較於部分農友秉持單一品種的策略,締武咖啡莊園負責人許鎧琳認為,雙管齊下、多元並進的產銷模式才能突破農村人口老化的桎梏。「泰武農民大多種鐵皮卡,我正在試種SL34、黃波旁、帕卡瑪拉跟紫葉。我希望能打造一個教學導覽園區,也打算蓋一個初級後製場跟杯測教室,讓部落小朋友了解山上有什麼樣的資源可以應用,對家鄉有更多共鳴。」

熱愛歌唱的他,懷抱音樂夢想回到山上開設音樂咖啡廳,進修咖啡知識之餘也參加產銷班課程,意外發現同班同學均是年紀長自己一輪的長輩,不甚了解後製技法,遂免費幫同學們後製咖啡豆,並展售於自家的咖啡廳內。「我以前跟老人家一起種咖啡,他們曾問我:『我們錯了嗎?為什麼客人都不要我們的咖啡了。』我說不是你們錯了,是現在客人想要不一樣口味的,我們一起把咖啡種好、賣好。」

許鎧琳回憶,從前泰武地區有200多戶農家種咖啡,如今僅剩100多戶,數量持續下降中。「臺灣咖啡開始復興了,如果我有跟上這班列車種得不錯,也可以給大家信心轉種其他品種。」他同阿里山鄒築園方政倫、卓武山咖啡農場許定燁等諸位前輩取經,亦向茶改場咖啡研究員劉千如請益。「別人是從種子到杯子,我是從杯子回到種子,愈來愈樂在其中,不知不覺就自己也買地種起咖啡來了。」

儘管世代更迭、觀念殊異, 希冀部落共榮的心情卻是相同的。「泰武」在排灣族語中讀作「吾拉魯滋」(Ulaljuc),合作社以此打造聯名品牌「吾拉魯滋咖啡」為小農共同行銷,亦鼓勵農友經營個人莊園特色,妥善管理銷售通路配比。它既是開疆闢土的前鋒,也是族人強而有力的後盾。

締武咖啡莊園莊主許鎧琳
締武咖啡莊園莊主許鎧琳與妻子攜手經營音樂咖啡廳,試種多元品種之餘,也搭建灌溉設施,期盼為部落注入新活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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