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甘知影阮ㄟ名?臺灣原生野花草化身「野花園」主角

文/曾怡陵 攝影/王志元

「許多野花草也存在都市裡,可是小到很多人根本就沒有注意到。」野花園發起人、林試所植物園組助理研究員伍淑惠持續種植不同季節的野花草,使其成為充滿變化和生命力的花園。她說,野花園引起了園藝景觀、自然教育等領域的熱烈迴響,希望藉此推動多元領域的應用,以喚起對原生植物的了解與認識。

整合各領域專家 讓野花草被「看見」

2013年,藝術家陳建北在臺北當代藝術館展出《你甘知影阮的名——台北植物園》,以台北植物園的野花草為攝影展主角,對照名貴花木有標示、野花草無標示的現狀,引導民眾思考背後的選擇制度。幾年後,相似的想法於伍淑惠心中發酵、成形。2019年,她參與推動特稀有植物保種的「國家植物園方舟計畫」,於野外盤點植物時,開始注意到野花草受各種因素導致原生種慢慢消失。「所以我就開始蒐集常見的野花、野草種子。接著我思考,他們這麼小,即便可以在臺北市的行道樹下找到,大家還是看不見,那我就種出來給大家看。」2020年開始,她在台北植物園苗圃育苗並蒐集種子,開始規畫野花園。

「可是要把花園變得好看,不是我能力所及,所以找景觀設計師幫忙。」伍淑惠說。設計師王文心原在英國留學及工作,熟悉的是歐洲的溫帶植物,回到臺灣後想多了解臺灣的原生植物,兩人一拍即合。除了伍淑惠擁有植物生態的專業和王文心的景觀設計專長,花園還集結了會辨識物種的植物分類學家及擅於育苗的園丁。

對伍淑惠而言,即使她想在野花園重現自己在野外的美感經驗,卻也明白,很多都市人對於「長得像野地的花園」懷有恐懼,擔心其中可能隱藏野蜂或毒蛇,因此必須有所取捨。「要有點模仿野地,但也要看得出來是有被管理的,民眾就會比較安心、願意親近。」

特選森林、田原、溼地花草 營造三種韻味花園

伍淑惠說明,植物挑選的邏輯是以北部低海拔、常見的花草為主。花草就近取自大臺北地區、苗栗、宜蘭等處的郊山或農田,也有來自熱鬧的市區;而會選擇常見花草,是希望讓民眾意識到他們即存在於生活周遭,建立另外一種欣賞的視角。

野花園的呈現結合植物學、景觀設計和育苗等跨領域人才的努力,引領大眾關心臺灣生態。

花園分為3區:野花園、角落野花園及溼生野草地。野花園是最大的一區,有臺灣農田、平原、丘陵及森林的野生植物,規畫時依據生態學的概念,以植物需求的光照強度條件來選擇、配置植物。溼生野草地則是在小溪溝旁,栽有具八角香氣、可用於滷豬腳的大葉石龍尾(Limnophila rugosa)、可作為香料的擬紫蘇草(Limnophila aromaticoides)等喜溼野草。而角落野花園位於賞荷廣場,除了原生植物,也搭配戀風草等具有柔和線條的禾本科植物來營造放鬆的氛圍。伍淑惠表示,角落野花園原本也野花園的呈現結合植物學、景觀設計和育苗等跨領域人才的努力,引領大眾關心臺灣生態。種植迷迭香等外來香草植物,但不是夭折就是被偷走,因此陸續選替具有香氣的臺灣原生灌木或花草。在花園的設計上兼有視覺和嗅覺考量。

野花園中的島田氏雞兒腸(Aster shimadae)在植物紅皮書中評定為易危等級,2019年研究人員於苗栗縣通霄鎮的草坡搶救回苗圃繁殖。伍淑惠說:「那區在客家人掃墓祭祖時常不小心引起山火。可是生態學家發現,這樣的火燒對某些草本植物有好的作用,否則樹木會越來越多,變成森林後就不適合這些草本植物存活。燒了以後所有的植物重長,讓他們得以存在。」此外,透過一些園藝的手法,還可以讓他們從過去9、10月開花變成可全年盛開,有助於園藝應用的推廣。

一方土養一方人,守護生物多樣性

「其實我並不排斥外來植物。我們吃的水果、蔬菜,很多都是外來植物。沒有好或壞,而是要看有沒有處在對的位置。」伍淑惠說,推廣原生植物,是基於生態多樣性的思考。大家覺得野花草沒用,是站在人類的角度觀看。若多樣性被損害,我們多半無法得知會損失什麼寶貴的東西。

賞荷廣場的角落野花園,以5種臺灣原生野花草搭配香草植物,圖為鈴木草。
溼生野草地位在小溪溝旁,栽有大葉石龍尾、擬紫蘇草等。

過去在林試所恆春熱帶植物園服務18年的伍淑惠,曾監測墾丁高位珊瑚礁森林的變化。她發現,野放梅花鹿會攝食森林的小樹苗及野花草,導致以小樹和野花草為食物來源的昆蟲隨之減少,當昆蟲減少,也間接影響鳥類的生存,「所以現在那座森林變得很安靜」。原本在森林活動的白鼻心、野豬、臺灣獼猴等動物,也因森林裡的食物不足,轉而進入人類居住的地區覓食。

在野花園裡,伍淑惠分享了鼠麴草(Gnaphalium luteoalbum L. subsp. Affine (D. Don) J. Koster)和小白花鬼針(Bidens pilosa L. var. minor (Blume) Sherff)被誤用的例子。鼠麴草的嫩莖葉可用於製作草仔粿,但隨著外來植物入侵,族群數量越來越少,外來鼠麴草雖無香氣,但因為外型類似,時常被誤用。青草茶用的小白花鬼針也變得稀少,大家易誤用外貌相近的外來種大花咸豐草。「中醫都說一方土養一方人,用當地的植物治病或保健還是最好的。」

野花園發起人伍淑惠參與「國家植物園方舟計畫」,致力保育臺灣原生野花草。

原生種因為入侵性強的外來種而逐漸減少,主因是農藥的使用和除草的時間、頻度。「不是每個外來種都很強,能夠留下來的都是被篩選過的,是強者中的強者。」很多外來種植物在農藥施用後,恢復得比原生植物快,因此迅速蔓延。而路邊是很多陽性花草的重要棲地,時常在開花還未結果、種子未成熟時被清除,原生種沒有繁殖的可能,反而給予外來植物入侵的機會。

臺灣原生植物困境:研究人力和時間不足

野花園裡的野花草除了作為展示,希望讓民眾更親近臺灣原生植物,研究人員也持續研究、累積種植經驗,希望能建立植物的功效、種植技術等知識,野花園發起人伍淑惠參與「國家植物園方舟計畫」,致力保育臺灣原生野花草。以便推廣到其他領域。但臺灣原生植物的研究相當費時,在時間和人力上都面臨挑戰。

「只認識植物的名字是不夠的」,伍淑惠表示,在研究工作上還需了解繁殖生長條件、開花及結果的時間、種子發芽、貯藏的方式、病蟲害的管理等。以草本植物來說,順利的話,完整的研究至少需一、兩年的時間。她以2019年的海米事件為例,當時監察院糾正福隆海水浴場北方海濱被堆置工程廢棄物時,在地團體發現了植物紅皮書上的極危物種海米(Carex kobomugi Ohwi)。當時主管機關詢問她研究的時程,她回答至少要3~5年。但海米種子成熟時間不整齊,她還委託當地人每天巡視,以便順利採集種子。接著面臨發芽後無法順利成長的窘境,直到諮詢真菌研究的專家,才發現需要共生菌才能幫助海米生長。「植物一直消失,真的是要跟時間賽跑。」她說,一定要有時間做完整配套性的研究,方能擬出正確的保育策略,「才不會擬定了一種策略對某一種植物好,但其他的植物都死了。」

另一個困境是研究人力的缺乏。「在臺灣,生命科學、森林或植物相關科系相對冷門,也比較少的就業機會,相對於電子業、商業,過去一直會被視為是比較不賺錢的科系,比較沒有前途。」伍淑惠說。

野花草應用潛力無限 期望生根教育和產業

伍淑惠觀察,民眾比較容易關注動物相關的議題,而且現行教育環節裡對植物的認識相對較少。不過野花園的效益正逐漸發酵,已有許多學校、團體或默默關心的人前來洽詢建置野花園或者共同保存野花草的可行性。

除了學校,野花園也在景觀界引起極大的迴響。「他們都覺得那樣的花園很不錯,可是沒有人做得出來,因為有門檻。」伍淑惠說,景觀設計師不熟悉臺灣原生植物,除了種原、栽培條件,也不清楚植物長大後的樣貌,現在有了野花園作示範,也增添了他們的信心和意願。也有公家單位私下聯繫,希望能運用野花草做都市的綠美化。而這對早年就關注野花草的陳建北來說,也帶來很大的感動。她轉述:「他以前就說,為什麼植物園都只標註那些艷麗、大型花草,忽略旁邊的小花草。現在我們居然做了一個野花園,是他期待已久的花園。」「你知道我花多少錢打造野花園嗎?」在現在動輒花費千萬打造花海的時代,她說了一個難以想像的數字:「不超過5萬。」她說這還是一個實驗性的花園,對於花園裡發生的各種變化,他們還在謙卑地學習。

在野花園裡,伍淑惠指引我們看見視覺美感上和習性上都適合搭配石頭種植的矮筋骨草(Ajuga pygmaea A. Gray);可以舒緩痱子症狀,又散發療癒芬芳的石薺薴(Mosla scabra (Thunb.) C.Y. Wu & H.W. Li)等,「我們有一組同事已經在進行石薺薴的精油萃取和栽培管理的研究。希望未來能夠變成農產品之一,讓農民多一點作物的選擇和收益。」她相信,若能研究出更多野花草的完整栽培方式、應用領域等知識,需求會帶動種植,也就能提高臺灣原生植物存活的機率,守護生物的多樣性。

有野花園作示範,農民有望多一種作物選擇,民眾也更認識腳下的寶島之美。

更多內容請見《豐年雜誌》2021年4月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