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舟地】從獵人學校到牧牛地,穿梭河海的槳

竹製飛魚與後方的「吉籟獵人學校」

竹製飛魚與後方的「吉籟獵人學校」。

 文.攝影/譚洋

海浪在咫尺之外捲起,但船身走過河面,平靜無波。水璉溪環抱國小、宮廟與公墓,在此倚靠山嶺,拐個彎流向大海;彷彿一邊眺望遠方,一邊將背靠在心儀的人身上。當秋冬浪大、無法出海,我們會來這裡仰漂、游泳;在河道上練習操縱方向和翻舟復位。這裡就像蘇帆基金會的河畔祕密基地。

水璉有兩樣事物,我忘不了:一樣是獵人,一樣是牛。

沿著新闢的台線公路駛出跳浪隧道,再衝下一道彷彿離地起飛的下坡大彎路,就會像飛魚落回海面般,「降落」到水璉部落。族人們看部落青年像舊11線路基般流失,最後辦起「吉籟(cidal)獵人學校」,合力在公路旁建體驗教室、射箭場和「飛魚市集」,傳習那些帶把刀跟鹽,就能活在山裡的獵人文化與技能。

獵人們與蘇帆相互交流,來的那次卻遇上浪高,改到水璉溪口游泳、划船。我們練習翻舟復位—把船翻正後像海獅一躍,將全身撐上船去—後,決定分成兩隊玩一場接力賽;划到山壁前翻舟,再划回來交棒。哨音一起,兩隊飛快划槳,同時趕忙校正方向,水滴和歡笑不斷飛濺。

獵人們翻船困難,撐到一半卻發現已經不會輸了。因為到我這棒,單人舟只有雙人的一半重,加上身體不輕盈,我頻頻把船拉翻,上不去。最後教練們協助研究上船方法、獵人們談笑休息,這跟我以前體育課跳箱永遠跳不過一樣挫敗。但山海與流水的聲音讓人平靜,四周同伴也不斷幫忙,最後獵人親和平淡地說:你很努力耶。就像在看待他們練削竹時,自己手指餵給獵刀的血。他們是來過這條溪邊的學員中,特別的一群。

當然,這條溪還有許多訪客。比如佇立覓食的鷺鷥,還有我們從來無緣見到主人,只看到一旁繫繩的水牛—水璉是目前東岸少有的海濱牧牛地了。牠們在河畔草地或站或臥,靜靜晒太陽;偶爾朝我們和獨木舟看一眼。就像在望著不斷變動的河道海岸,和那些不變的獵人。

在牠們眼中,這些鮮黃色的獨木舟究竟代表些什麼?牠們會向子孫傳承「文史」嗎?比如幾代之前,東海岸有哪些水牛家族興旺的牧牛地;或牠們被馴養過的原野家園,最後成了人類聚落的名字。例如水璉的「牛山」。

人生中首次長航那趟,就是帶一群中學生,分兩天從鹽寮划12公里,經水璉溪出海口到牛山沙灘。沿途天氣晴朗,海面與山脈都暈著光。最後一里路,船遇上逆流—南北海流交錯成「三角湧」,彷彿海面下牛群犄角互相抵撞,船在上頭晃,划數十槳猶似原地不動。那一公里幾乎是跟海拔河,以公分為單位那樣,一點一點把船拉近海岸。當船頭終於觸碰到牛山—那片花東少見且冬天就被「換膚」成礫灘的沙灘,好像連人帶船投入一床柔軟的棉被。

PROFILE

譚洋 曾任報社編輯、獨立書店店員。2016年起定居東海岸,現為「夢想海洋生活工作室」草創成員、黑潮海洋文教基金會海上解說員、蘇帆海洋基金會志工。想寫關於海的字,探索更多海洋文學與文化。

水璉溪與一旁的牛。
水璉溪與一旁的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