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望書寫】關於檳榔的鄉愁

內容提供/ 社團法人台灣野望自然傳播學社 文、圖片提供/ 陳品翰

在這個春雨一直下的季節裡,餐桌上常常都會有著美味的筍子料理,自己可是相當喜愛的。每當有人問我為什麼這麼愛筍子,我都會開玩笑的說:「怕老了有痛風不能吃,所以要趁年輕多吃一點!」表面上在開玩笑,事實上我每次吃到筍子都在回憶童年。

以前家裡務農,種了許多的檳榔樹,在檳榔樹老舊新替的時候,餐桌上也都是餐餐都有「半天筍」,以前只知道好吃,到了懂事一點後才知道當時的半天筍就是檳榔心,山產店一小盤兩三百元,很是珍貴。

童年陪伴我的不是同齡的小孩而是村子裡的婆婆媽媽,父母因為工作繁忙將我託付給爺爺奶奶照顧,而爺爺種了許多的檳榔,每當到了採收季節,大清早的五點就有人來家裡幫忙處理檳榔,而我就在家裡到處探險,或是拿著檳榔葉做成的扇子扇風乘涼。

父親因為不忍爺爺年事已高,週末都會回家幫忙,而我當然也是跟隨左右,但早上四點就起床,對一個小孩來說真的很早,不過隨著父親走到田裏,睡意全消,檳榔花在清晨透露出淡淡清香,不是幾千塊的名貴香水可以比擬的,那香味我到現在都還無法忘懷,聞著檳榔花香提起了精神,就該工作了。

我的工作比較簡單,將父親收割下來放在田溝的檳榔串拿到車上,或是到處閒晃將田溝的檳榔葉放到兩顆樹中間當堆肥。看著父親工作多年,我才知道辛苦——檳榔樹很高,割下來不能任其掉落,這樣檳榔上的小帽子跟身體分開價錢會不好,所以都要用單手去接住。一串檳榔說重不重說輕不輕,其他農友脫臼受傷的比比皆是。

旁人看來檳榔都不用照顧是相當好的作物,可是檳榔也是有蟲害的,毛蟲也是會吃檳榔葉子,也會有許多的雜草會偷吃檳榔的養分,所以定期噴藥還是需要的,而噴農藥又不像其他作物矮矮的,要用高壓噴將農藥噴到快要十公尺高的葉子,長期仰頭及單手負荷重量,父親的肩膀及脖子已經出現傷害,只為了一家人的溫飽,不曾聽過他抱怨。

檳榔在集中後就要先送回「集中營」了,將車上的檳榔串小心的拿下車集中在家門前的廣場上。為避免夏日的烈陽將檳榔曬到脫水,得灑點水讓它們降降溫,然後就交給村裡的婆婆媽媽們做後續處理。

檳榔這時候都還是一串一串的,要從主軸上將帶著檳榔的側枝一根根地剪下,側枝的形狀是一段燙過髮般的鬚鬚,拔下連在檳榔帽子上的鬚鬚,才收集成袋;特別須要注意的是「倒吊子」,那是種生長方向與眾不同的檳榔,相當容易能認出來。婆婆媽媽們不懂什麼是倒吊子,只知道吃了不好。

長大後慢慢理解,倒吊子的檳榔鹼含量特別高,吃了會有類似酒醉的現象,嚴重的還可能致命。由於剪下後與其它的檳榔實在分辨不出來,實在要感謝婆婆媽媽們在源頭把關。

側枝的形狀是一段燙過髮般的鬚鬚,拔下連在檳榔帽子上的鬚鬚,才收集成袋。

那時閒來無事我也會跟在母親身邊,她剪好一籃帶鬚的檳榔就交給我處理,跟著那些婆婆媽媽們工作整天,結束後可以賺點零用錢去買零食。我一天只能弄個四五斤賺個一百多塊,而婆婆媽媽們一天能弄個三四百斤,平均每個人能拿一千多元。母親時常在旁邊提醒我,人家來幫忙家裡要對人家好,早餐,午餐及消暑點心不能少,薪水多點不要計較,這樣人家才會認真幫你賺大錢。

有時檳榔價錢不如預期的好,就需要做分級的動作:一樣收集好成堆的檳榔串,然後打給收購商,他會派師傅來幫檳榔做分級,一共分為三級,白肉、紅肉及「蛤辣仔」,也就是次級品。媽媽說因為檳榔價錢太低了所以才要這樣分,等到分級完的檳榔都處理好,裝成袋,再打給收購商來運走。價錢很差的時候,工作兩三天只能打平雇用工人的開銷。

家裡旁邊曾開過檳榔攤。以前的檳榔攤跟現在的不一樣,不是什麼穿著清涼的年輕辣妹,而是穿著樸實有著兩個孩子的媽媽。鄉下車子不多,安全沒有疑慮我就會到處跑,常常跑去檳榔攤找阿姨玩,陪陪阿姨聊天當當小幫手,幫忙搬點小東西洗洗籃子掃掃地。我看著阿姨熟練的切開檳榔,抹上白灰夾上荖藤捲上荖葉,幾秒鐘就一顆,一個上午就能包上幾千顆檳榔。

我最喜歡荖藤切開後的香味,都會去撿阿姨用剩不要的小碎塊來聞,聞了才知道荖藤賦予了檳榔截然不同的風味;阿姨也說白灰、紅灰加入高粱酒能讓工人冬天身體熱熱的不怕冷,比較嫩的檳榔也可以加點梅子粉,用少量的白灰及葉子包著。

長大後也吃過外面賣的檳榔,每個檳榔攤都標榜有添加高粱酒,自己吃卻只能感受到淡淡的麴香,除此之外都是荖藤的味道。阿姨說各種檳榔都有人愛,有的人愛鮮嫩的「特幼」檳榔;有的人愛又老又硬的「大口」檳榔;也有人愛軟硬適中的「菁仔」檳榔。每種檳榔價錢都不相同。

在求學過程中,遇過校園春暉專案,也上了課才知道,檳榔是藥也是毒:沒有加入荖藤石灰的,是一味相當好的退火中藥,加入荖藤和石灰,則也是可以讓人得癌的毒藥。

儘管提到檳榔,難免會讓人想到許多負面的詞語,對我來說它卻是我最美好的童年回憶,包含了許多我對父親及這份土地的情誼在。爺爺過世後,就是父親接手田裡的一切工作;而父親也老了,在踏入社會的人生十字路口上,我猶豫了,猶豫了好長一段時間後,我決定回老家繼續種田。雖然檳榔樹會除掉,轉換成其他的作物,但不變的是父親給予我對屏東土地的熱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