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難動物最後的棲身之處:「白熊計劃 × WILD-LIFE」攝影聯展導覽

一位是旅臺的法國攝影師,一位是旅荷攻讀藝術碩士的臺灣青年,素昧平生的Jimmy Beunardeau與羅晟文,各自離開家鄉、繞過半個地球,分別用鏡頭將動物的影像帶到大眾面前,與我們展開一場「人與動物關係」的對話。自 7月起,兩位攝影師的「黑白雙熊」連袂於臺中舉辦特展,在展期之內,我們將以每週一篇的方式,為您帶來作者的親身解說以及專家們的深度分析,歡迎鎖定。

 

講者簡介

協助法國攝影師 Jimmy Beunardeau完成作品「WILD-LIFE」的屏科大保育類野生動物收容中心,自1992年成立以來,已幫助政府與民眾收容、照養非法擁有及棄養的野生動物超過萬隻。除救援與收容,也積極與國外機構交流,將野生動物送回原產國野放或族群重建。中心內現有近千隻動物,但平均每月尚有約20隻的動物,會從全臺各地送至中心,因此龐大的人力與經費壓力,仍需更多挹注。本文將由志工隊長楊景川與獸醫師綦孟柔介紹中心現況。

屏科大保育類野生動物收容中心(以下簡稱中心)為1989年《野生動物保育法》頒布後,因應各縣市政府、警察機關、海關人員查緝和沒收經非法捕獲、販賣、走私之本地種與外來種動物,所設置的保育類野生動物收容及救傷中心之一。

臺灣自50~80年代,因經濟起飛、國民所得提高,加上電視節目推波助瀾,民間因此興起了一波野生動物的飼養熱潮。在中心擔任志工隊隊長的楊景川說:「這些從商人手中購得的野生動物,諸如紅毛猩猩與長臂猿,多為3~4歲前的嬰幼兒,因長相可愛、還需要母親照顧、會整天黏著人,所以非常惹人憐愛。可是動物都有潛在的野性,隨著年齡長大,當飼主發覺牠不再可愛,飼養潮接踵而來便是棄養潮。」

動物都有其潛在的野性,當牠們不再可愛,飼養潮之後就是棄養潮。

中心成立25年來,經手的紅毛猩猩與長臂猿將近百隻。他說:「紅毛猩猩棲息於東南亞雨林,以中心所收容的婆羅洲紅毛猩猩為例,他們長年生活在婆羅洲雨林的樹冠層,離地面10~20公尺高,獵人怎麼抓這些小baby?牠們成年前都跟著媽媽生活,所以通常會先把媽媽打下來,很可能因此媽媽就死亡了。而在走私的運送過程,飲食缺乏、狹小的空間等惡劣的照養環境,小baby往往處在極度驚慌、恐懼、緊迫及飢餓當中。根據統計大約每走私4隻小baby,只有1隻能活著抵達臺灣。因此要飼養一隻小紅毛猩猩,在雨林裡至少會先死掉4隻媽媽;加上走私到臺灣的過程,又會死掉3隻。相當於人類在家養一隻,地球上就會少掉7隻。令人異常心痛。」

非法飼養與棄養:紅毛猩猩

以紅毛猩猩為例。目前在中心擔任獸醫師的綦孟柔說,小時候牠們跟人類嬰兒差不多。雖然個性溫馴、不會攻擊人,但是長大可以超過100公斤,且力氣非常大。「我們曾經看過需要10~15個男生才搬得動的電線杆,牠們單手就能拖著走,可以想見當牠長大,養在家裡會造成多大的破壞。」

她說:「我滿佩服Jimmy的,他雖不是相關背景的攝影師,但能夠拍出捕捉動物眼神的一系列照片。動物的眼神為何重要?從獸醫的經驗我可以說,健康跟生病的動物,眼神絕對不一樣;野外跟圈養的動物,眼神也完全不同。例如紅毛猩猩『小新』,早期被飼養時曾受過虐待,因此牠不信任人類,看到人就是狐疑畏縮的神情,這就是一個案例。」

楊景川也感慨:「紅毛猩猩看人的眼神,跟一般動物真的很不一樣。在中心,我們每次接到救援的電話,到了現場都很想哭。像『佛斯特』長期被關在地下室10幾年沒曬過太陽,大小便也都在裡面。像『皮皮妞』養在廟旁的登山口,遊客跟飼主吃便當,牠也被迫跟著吃油膩的便當,他們喝啤酒也給牠喝啤酒,人類吃什麼就給牠吃什麼,成了大胖妞。甚至有飼主是煙毒犯,疑似給猩猩餵毒,真的很可憐。」

紅毛猩猩的眼神真的不一樣。從小受過虐待的話,看人的眼神就顯得小心翼翼。

成年紅毛猩猩的雄性特徵是「頰膀」,臂毛也很長,約40~50公分,雌性無頰膀,體型也只有雄性一半。因為是亞熱帶動物,中心去年冬天網路號召捐棉被,結果來了多達3、400件,讓牠們每個都很開心。

非法飼養與棄養:長臂猿

在野生環境下,長臂猿與台灣獼猴的族群不同,牠們是一夫一妻與兩三隻小猿組成的小家庭,因此被人類豢養的長臂猿,不但小時候目睹雙親被殺害,長大後飼主若再離開牠,那種失落感也比其他動物都來得大。

「猩猩與猿的智商比猴子還高。長臂猿『阿祿』非常重感情,牠的飼主是一位年事已高的老伯,2007年因無力再照顧牠,就將牠帶來中心。老伯離開時阿祿拼命叫,但怕情緒崩潰,老伯一路不敢回頭。那天過後,阿祿開始不太愛吃,就算照養員找了其他布偶或小雞跟牠做朋友,牠也不理。請飼主回來看她,在飼主離開後反而更嚴重。幾個禮拜過後,阿祿的重量減少到原來體重的一半,獸醫擔心再這樣下去恐怕生命堪憂。」

「後來我們做了一個大膽嘗試,給牠一隻小鴨鴨。阿祿見了,把小鴨抱起來,除了鴨鴨吃飯時間之外,牠成天就抱著鴨鴨。有了小鴨的陪伴,從那天起,阿祿就肯吃飯了。」楊景川笑說:「所以從此以後,我們中心的每隻長臂猿大都會有一隻鴨子做伴。」

30歲已是老奶奶級的阿祿和牠相依為命的鴨鴨。

野生長臂猿,原棲息在東南亞地區的樹冠層。牠們的手腕非常靈活,跳躍距離長,可快速地在樹梢間穿梭,因此想看到牠非常困難。楊景川說:「長臂猿的下巴有一個喉囊,叫聲可傳約2~3公里遠,節奏與音律有豐富的變化,經常家族大合唱,因此,阿祿的飼主離開時,牠的叫聲是非常遼遠又令人心酸的。」

人與獸爭,造成傷害:台灣獼猴

中心數量最多的靈長類,是台灣獼猴。楊景川說:「牠是臺灣本土『唯二』的靈長類,除了人就是台灣獼猴了,我們理當疼惜才對,可是中心裡的獼猴,30~40%肢體都有殘缺,這不是天生的,有些是誤觸捕獸夾,有些是惹怒人類,為了驅趕而傷害牠。」

獸醫綦孟柔也說:「臺灣本土種進入收容中心,大部分是因救傷而來,一般獼猴若少一隻手或一隻腳,尚可在野外繼續生活,但很多這樣的小猴子,脫離猴群若想再放回野外,融入的機會很低,極可能被打死,所以只能長期收容。」

事實上,台灣獼猴全島廣泛分布,3千公尺也有猴子,人類為了經濟效益在牠們的棲息地種植高山蔬果,野生動物自然會摘來吃,人類先是與獸爭地,後又與獸衝突,結果造成野生動物大量的肢體殘缺。

左至右:在媽媽懷裡的嬰猴、把手指當奶嘴吸的幼猴、露齒威嚇的成猴。

台灣獼猴1歲以下是嬰猴,4歲以下叫幼猴, 4~5歲性成熟後就是成猴。猴群是母系社會,所有的雌性都會幫忙照顧小孩。

楊景川說:「在野外碰到台灣獼猴,不要眼睛睜得大大,很興奮地張嘴亂叫,容易被誤解為挑釁。尤其最外圍的一定是保護族群的猴王,牠若頭低低、屁股翹翹,就是準備衝過來了。」

「靈長類表情很多,像台灣獼猴露出上下顎牙齒,為『露齒』,是種認輸臣服的行為;瞪大眼、張大嘴,嘴唇包覆牙齒,張口威嚇是敵意、生氣警告的意思。我連續觀察幾年,發現園區裡很少有攻擊行為,只要認輸,大隻的頂多意思意思碰一下就走了。」因此民眾應不餵食野生動物、不干擾野生動物、不接觸野生動物,才可維持動物與人類的和諧。

身心受虐的動物

中心跟一般動物園的差別,不只動物的外表不同,還包括牠們身體與心靈上的痛,尤其是曾遭受不人道圈禁與虐待的動物,更加顯著。楊景川說:「看到動物像是來回走動或搖頭晃腦等奇怪的動作,很多人會大笑,但其實那是刻板行為或自殘行為,事實上這些行為並非與生俱來,在野外根本不存在,所以請不要取笑牠,想想牠背後的悲哀,很多都是人造成的。」

例如獅虎「阿彪」,像獅又像虎,是某觀光農場為了利益,將不同物種的公獅與母虎刻意雜交出來的,母虎生下3隻獅虎後,一隻當場死亡,兩隻沒收送至中心,幾天後第二隻也死亡,經解剖發現,過世的2隻獅虎體內器官組織的形成都不完全,導致器官衰竭而亡。而存活下來的阿彪也有許多畸形與殘缺。

綦孟柔說:「阿彪從肋骨開始就變型,所以小時候呼吸不順暢;胸骨、腰椎、骨盆包括龍骨也是,甚至兩隻後腳都沒有對到關節上,所以無法行動;長大腰椎變型,器官被壓迫,經常出現消化問題。獅虎還有個特點是體型會不斷增大,阿彪現在已經160公斤,繼續長下去未來對牠的腳會造成更大的負擔,所以只能持續幫牠控制飲食。」

楊景川說:「阿彪左後腿髖骨畸形,只能拖著左後腿走路,中心佈置無障礙環境,讓牠可以輕鬆的活動。阿彪已經快7歲了,一輩子的殘缺跟著牠,是很痛苦的,如果你們親耳聽見牠的叫聲,就可以感受牠的鬱卒。」

阿彪全身骨骼嚴重畸形,一生無法擺脫痛苦。只能墊高環境,讓牠前腳拖著後腳活動。

另一隻受過虐待的大型貓科動物是「跳跳」。綦孟柔說:「牠被馬戲團棄養,因長期居住狹小籠子,膝關節硬化,無法好好走路,都用跳的,所以才叫跳跳。公虎理論上體重約200~295公斤,但牠只有母老虎體型,才90公斤。因為牠的腳只要一動就會非常疼痛,需要長期吃止痛藥控制,所以大部分時間都是趴著。」

需要靠止痛藥維持的跳跳,大部分時間只能趴著。

馬來熊的胸斑呈U形或圓形,所以又叫太陽熊;臺灣黑熊胸斑是V形,所以又叫月亮熊。馬來熊有一特徵就是熊爪很長約7~10公分,收容中心曾經有2隻馬來熊,取名「無爪」,牠的爪在幼熊時被主人強制拔除,非常殘忍;剛到收容中心時,看到同類靠近,會立刻躺下抓自己、咬自己,這種異常行為在中心照養員設法改善後,也是經過約4年才慢慢改過來。

左:正常的馬來熊有長長的爪子,爪子與指骨連接。右:被飼主拔除爪的馬來熊,等於被去除一截骨頭,那是非常痛苦殘忍的。

綦孟柔說:「鮭魚剛來是一隻『紙片熊』,身上沒有脂肪跟肌肉含量,瘦到只有35公斤,一般棕熊站起來比男人還高,可是鮭魚比女生還矮,我們幫牠調理到最近一次健檢已有120公斤,可是刻板行為還是非常嚴重,已經沒辦法克服了。」

棕熊「鮭魚」剛到中心刻板行為很嚴重,且瘦成一隻「紙片熊」。經過4年的調理,現在已經不怕水了,但其他刻板行為仍無法克服。

綦孟柔表示:「很多聰明的動物會發生心理性的疾病,焦慮、憂鬱,就會自殘,這在鳥類也很常見。像這隻摩鹿加鮭冠鳳頭鸚鵡,就會不停拔自己的毛,嚴重到只剩兩個翅膀跟尾巴,連背部的毛都拔光,卻找不出原因,只好戴頭套保護。飼養員後來讓牠每天跟著診療室獸醫師一起上下班,3年下來,毛慢慢長出來,但還是有很多毛囊已經壞死再也長不出來。」

圖左的鮭冠鳳頭鸚鵡因為心理壓力不停拔自己的毛。不過圖右的栗鳶,飛羽卻是飼主剪的,理由是怕牠「亂飛」,拔到最後也長不出來,這隻栗鳶已經不會飛。

所有物種都有牠們生存的權利與存在的必要性

楊景川表示,野生動物的收容照護,需要很多人力的幫忙,在中心裡,志工隊就分為觀察志工、解說志工與照養志工三種。以台灣彌猴為例,具群體生活習性的獼猴,剛進收容中心時,需要一段緩衝期,必須留在隔離區單獨觀察,完成隔離觀察的猴子再視個體狀況,決定是否要進入猴群進行群體生活。若是要進入猴群生活,則另有一個併群的行為訓練,透過訓練使獼猴適應群體生活,不會貿然將猴子放入猴群,方能減少因排擠而遭到攻擊的事件發生。這樣的觀察與訓練需要花費至少3~6個月,當照養員沒有足夠人力時,有時就必須仰賴志工來協助執行。

新猴進入猴群之前,需要3~6個月的隔離觀察期。完成隔離觀察要進行併群的猴子,還需要進行長時間的併群行為訓練,以確保能順利融入猴群。這些工作都需要許多人力的幫忙。

至於中心的獸醫師工作,綦孟柔表示:「從醫生的角度來看,我們面對的都是一些比較有問題的動物,除了飼養管理之外,包括走私查緝也要去處理,野生族群的疾病調查,我們也會參與其中。」

她說,不只棲地的破壞,嚴重的走私對物種的傷害也是非常大的。以食蛇龜為例,近幾年中心協助食蛇龜查緝,常見數千隻不等的食蛇龜、柴棺龜、金龜,被送至中國大陸,不論食用、藥用,全是非法買賣,一籃一籃的龜多半疊了兩三層,運輸過程常造成動物內臟很大的傷害,進到各收容單位後,半年內會陸續死掉一半。

「且這還不是牠們厄運的終點,因為這些龜再也無法野放。」由於野生動物都有自己的活動範圍,在不知道原棲地的情況下,若以人類的角度任意野放,反而會破壞生態平衡;且有些龜在盜獵與運送途中,身上傳染疾病,如貿然釋放到野外,也會造成當地族群的損害。

走私查緝下的食蛇龜,劫後也只能在收容中心度過牠們的餘生。

英國「猿猴世界」的紅毛猩猩區外面,曾立了一張告示牌,呼籲民眾「拯救在臺灣瀕臨死亡的紅毛猩猩」。80年代前,臺灣部份有錢人,私自擁有稀有野生動物當竉物,造成牠們數量嚴重減少,瀕臨絕種,國際嚴厲批評臺灣,甚至抵制臺製科技產品。這塊告示牌於1987年開始架設在英國的猿猴世界,2000年被帶回臺灣,現在立於中心引以為戒。

英國「猿猴世界」的紅毛猩猩區外面,曾立了一張告示牌,呼籲民眾「拯救在臺灣瀕臨死亡的紅毛猩猩」,2000年被帶回臺灣,現在立於中心引以為戒。

1989年《野生動物保育法》實施後,雖然國內靈長類的非法飼養已經減少,但爬蟲類卻越來越多。綦孟柔說,一般民眾喜歡飼養特殊寵物,例如蘇卡達或綠鬣蜥,臺灣也有很多鸚鵡玩家,會私下繁殖比較珍稀的鸚鵡,背後產生很大的問題。

「綠鬣蜥很容易逃跑,現在野外都看得到,不但威脅本土種生存,也會破壞果園;另外,有3、4種病毒在鸚鵡間非常盛行,很可能把疾病帶到野外傳染本土鳥類,造成族群傷亡,但一般買家賣家並不在意這些。」

綦孟柔說,所有物種都有牠們生存的權利與存在的必要性。物種之間都是互相關聯的,對生態環境來講,牽一髮而動全身,整個生物鏈都會受影響。楊景川也說:「人定勝天嗎?我倒覺得,人要順天。」畢竟,倘若地球上沒有其他動物的話,這顆美麗的星球,也早已不適合人類生存了。

活動資訊

展期:106.07.01~106.08.27(週一休館)
地點:國立公共資訊圖書館-藝文走廊(臺中市南區五權南路100號)
展者:羅晟文、Jimmy Beunardeau、國立屏東科技大學保育類野生動物收容中心
策展:挺挺網絡社會企業
開放報名:系列講座、影展、論壇報名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