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飽讀好書】《走一條藜家不遠的路》

內容提供/ 商業周刊 文/ 賴韋廷 文/ 黃宥蓁

為什麼你該讀這本書

小小的紅藜,在3年內為臺東創造20億元的年產值,翻轉了原鄉部落的經濟生活,成功因素包括政府、民間、部落青農、在地企業串連,成功實現地方創生,也源自返鄉青農回家創業的新農業思維。

紅藜先生返鄉記:不當小農的志氣,讓部落荒地活起來

「你好,我是吳正忠,在部落裡大家都叫我魯瓦。」魯瓦,是吳正忠的原住民名字(排灣族名Ljuwa)。在台東,他有個更響亮的名號――紅藜先生。

吳正忠是台東紅藜「大農」,台東縣農會供銷部一年賣出的脫殼紅藜不超過8公噸,但光是他一個人每年經手賣出的脫殼紅藜就已達9公噸。若以市售散裝紅藜多為1250公克計算,等於1年賣出3.6萬包。不只批發生意的規模可觀,吳正忠個人品牌的表現也有聲有色,在臺灣擁有16家分店的量販店「愛買」,店內上架的藜麥品牌只有他的「紅藜先生」,別無其他相關產品。

2013年,他從外婆那兒要來了紅藜種子,開始一邊打零工,一邊栽種,半工半農的日子。當時紅藜還是默默無聞、沒人看好的作物,甚至連在部落裡都有人訕笑說,「種這個賣得出去嗎?魯瓦很快就會放棄啦。」

偏鄉孩子,一顆渴望出走的心

年少時的魯瓦在部落裡並不是典型的上進青年。他的家鄉在達仁鄉的土坂部落。從台東市區開車往太麻里的方向去,跨過知本溪不久,便從台11線接上台9線,越往南,路越險,景益越奇,這裡就是俗稱的「南迴段」公路。

舉目望去,綿長的公路倚山傍海,腹地很少也很小,外國遊客形容這裡是「Mountains kiss the ocean」(山親吻著海),很是貼切。景色美則美矣,但這個地理形勢卻也彰顯出此地居民面臨的天然風險與產業限制,颱風一來,即使沒有翻越中央山脈到台東來,但這裡還是會下起暴雨,溪水暴漲,河床甚至會變成平日的2到3倍寬,沿溪而居的民房都難以倖免;要是颱風從東部海邊登陸,破壞力就更驚人,路斷山崩是世代南迴居民都得面臨的自然災害。

大水一來,很多東西都會化為烏有,可想而知,此地工業、農業不易興盛。那麼觀光業呢?山海相連的無敵美景的確吸睛,可是此處交通不便,台東市區通往太麻里以南的火車、公車、巴士班次原本就少,觀光客不易抵達,導致當地年輕人只能出走謀生,人口大量外移,部落裡幾乎只剩老人與小孩。「很多人提倡『返鄉青年』、『返鄉青農』,但是如果家鄉什麼都沒有,回來要幹嘛呢?」魯瓦雲淡風輕地說,沒有硝煙味,也沒要控訴什麼,就像在講一個稀鬆平常,大家卻都看不透的事實。

「我剛回來的時候,土坂就是什麼產業都沒有啊。」作為過來人,魯瓦不希望有志者只是對「返鄉」產生盲目的憧憬,真的回鄉了才意識到「現實是什麼」。

土坂是鄰近大竹溪出海口的排灣族部落,以前部落周邊曾有大批毛蟹出沒,被稱為「毛蟹之鄉」,但莫拉克颱風(編按:中度颱風莫拉克2009年在臺灣造成半世紀以來最嚴重的八八水災,損失規模超過1959年的八七水災)一來,什麼都給沖掉了。

「剛回來的時候,部落裡到處都是荒煙蔓草,看了很討厭。」魯瓦很了解偏鄉孩子覺得「山裡沒希望,理想在遠方」的心情,他也是這麼過來的。

從小對故鄉談不上特別的喜歡或討厭,總之魯瓦就是覺得無聊透頂,一心想找機會離開。無處宣洩的情緒和能量,以「叛逆」的形式表現出來。由於雙親都是不菸不酒的虔誠基督徒,魯瓦也不沾菸酒,可是自尊心特強的他對於「被瞧不起」特別敏感,青春期時三天兩頭就打架鬧事,鬧到縣警局少年隊都留有他的紀錄,甚至有段時間「早上醒來都得去開庭」。就讀高職時,他被校方退學,父母為了防兒子再度惹事,將他關在山上整整一年。

2017年魯瓦獲得一所國中的邀約,校方邀請他擔任講師,協助學生建立起對於出社會、就業的觀念,吳媽媽得知此事後還笑他:「你國中時把拘留所的床,當自己的床睡的事被人知道了齁?不然人家怎麼會找你去,講課給那些『跟你以前很像』的國中生聽?」

年少輕狂,山林裡的歲月靜好,關不住魯瓦那一顆想要往外發展的心。爸媽也不願年輕人的教育就此中斷,把魯瓦硬留在家裡也不是辦法,他們就讓他下山到高雄市,就讀與大公司建教合作的高職汽修科。

創業失敗,回鄉又遇八八水災

從到高雄市就讀汽修科開始,魯瓦就要賺錢養活自己,沒想到一腳跨入社會後,反倒就此漸漸定下心來。高職畢業後,他北上到桃園工作,存下一筆積蓄,在綠島服完兵役後,就拿著這筆積蓄在綠島和友人一同經營民宿,這是魯瓦創業的起點。

「年輕人誰不想當老闆?夏天的時候,綠島還有很多漂亮美眉可以看,誰不喜歡那種感覺?」結果因為不懂得計算成本與利潤,民宿開兩年就倒了。

第一次創業就失敗,朋友建議他乾脆回家,「朋友說你們家不是有山蘇園嗎?乾脆去種山蘇,去賣菜就好啦,何必幫人家做事。他隨口講講,但我就當真了。」魯瓦記憶中,山蘇1台斤批發價大約250元,養活自己應該沒問題。於是2008年魯瓦回到了土坂部落。

一開始日子的確輕鬆自在,雖然山蘇的批發價早就跌落到1台斤只有大約80元,但是每個月他靠著種山蘇、替人割檳榔等零工,也能賺到五千元,對於「每月只求付得起手機費」的魯瓦來說,這樣的收入已經足夠。

不過,安貧樂道並無法保證生計。返鄉一年後,魯瓦的人生再次遭逢巨變,2009年莫拉克颱風造成的八八水災,不只沖走了毛蟹,也沖毀了魯瓦半數的山蘇田。「6分地只剩下一半,一半的山蘇都被沖到海邊,變成海菜啦!一個月只能賺兩千塊。」魯瓦只好又回到綠島的餐廳打工,夏天忙碌時,一天就要切上兩百顆洋蔥。

迫不得已再次成為打工仔,卻讓魯瓦想通很多事。「每天這樣為別人做事,和自己似乎不為什麼而做,能有飯吃就好的感覺很不一樣,我很想念為了自己而做的生活。」沉澱一段時日後,魯瓦決定去環島散心,剛好他觀察到土坂部落欠缺交通車的窘境,他決定把環島當作一個活動看板,打出「為部落籌措交通車」的訴求,且與記錄片工作者鍾品澄合作,全程記錄他的環島行。

「交通車為何對部落那麼重要?最近的鄉公所距離部落要30公里,來回要60公里,很多老人家就靠一個月三千塊的老人津貼在過生活,他們難道能包車去鄉公所嗎?」魯瓦說,部落裡老人家占了大概一半,他們在外面沒有謀生能力,待在家鄉又帶著孫子,小孩的父母通常在外地工作,沒有什麼多餘的錢可以寄回來,所以每天一早阿公、阿嬤帶著小孩子去距離部落7公里的地方搭公車,送走孫子,阿公、阿嬤才能回部落去做事;等下午孫子放學了,阿公、阿嬤又要去7公里以外的地方接他們回家。

一台交通車至少要數十萬元,當時身無分文的魯瓦想幫忙部落解決這件事,唯一的方式是依靠網路,把台東深山部落裡的困境給議題化、公眾化。

2012年他以「穿越世界末日――為愛而走」為題,推著近200公斤重的手推車,一邊徒步環島,一邊義賣部落居民的手工藝品來籌措部落的交通車經費,整整走了123天後才結束這趟環島行。

 

「我沒有廣告費用,只好靠蠻力啊,這種免費廣告就是搞噱頭,可是不會有人傻到這樣玩,除了我,誰敢?」魯瓦說,光靠義賣手工藝品,收入也不過五萬元,根本不夠買台交通車,但是這樣的行動可以「刺激」一些有能力的人和單位。果然,那趟環島行吸引許多媒體報導,後來魯瓦一回到部落,南迴健康促進關懷協會就出面促成,如今土坂的交通車已經上路了五年,司機也從部落裡聘請,不只是解決老人們的交通問題,還為土坂創造了2個工作機會。

孤注一擲,為了老照片裡的臺灣藜

魯瓦的環島行既為部落解決難題,也讓他在網路上打開了知名度,更重要的是,開啟了他種植紅藜的契機。「環島出發前,我在家門前看到幾株小小的紅色植物,當時不知道那是什麼,等環島回來,那些植物已經抽穗了。後來又在家裡的老照片裡面看到,那時候我才7歲,跟紅藜合照。」魯瓦問母親那是什麼?媽媽說了那是「Djulis」(紅藜的原排灣族語發音)。

魯瓦上網查詢,才發現那是2008年才被學術單位正式命名的「臺灣藜」,而且國外藜麥好像很夯,他就更有興趣了,心想:「國外的都能賣到臺灣來了,我們自己有那麼好的東西,幹嘛不去發展它?」

臺灣紅藜原是原住民利用了上百年的傳統作物,在屏東科技大學郭耀綸、中山大學楊遠波教授等人撰寫的《紅藜推廣手冊》中提到,早在1922年,紅藜這種作物已出現在日本森林學家山田金治對排灣族釀酒植物的調查中。

而且根據台東農改場研究發現,臺灣藜和國外藜麥,兩者的DNA序列完全不同,可以區分成兩種不同的作物。因此,臺灣學界將這種作物正名為「臺灣藜」(學名:Chenopodium formosanum),而非藜麥。

臺灣藜的營養成份遠勝於其他常見的雜糧作物,也是它在這近年來躍升為明星級作物的主要原因。不過,把時間拉回到2012年,並沒有太多人看好紅藜的發展潛力,畢竟這作物在部落裡已經存在了上百年,在農改所裡也已被研究所10餘年,也沒看它「翻紅」過。

許多人即便不質疑,也只是觀望,只有魯瓦。在網路上看到許多紅藜的研究文章後,從中看到希望,決定孤注一擲。他從外婆那兒要來了紅藜種子,開始一邊種紅藜、一邊打零工維生,半工半農的日子。

再次投入農業,魯瓦的心態和策略都與過去不同了。在部落多數人不看好的情況下,他先是租來一甲地嘗試種植,第一年因為經驗不足,紅藜田受焚風吹拂,收成時便慘不忍睹。但他很沉得住氣,投入更多心力,甚至終止其他工作專心栽種,第二年收成順利了,他不因此而滿足,繼續實驗各種栽種方式。

※本文摘自商業周刊《走一條藜家不遠的路: 荒田變農金,凋零小村翻身黃金部落的台東紅藜創生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