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飽讀好書】《幽靈島嶼:浮沉於地圖上30個島嶼故事》

內容提供/遠足文化 文/台北海洋科技大學航海系助理教授 方凱弘
為什麼你該讀這本書

本書作者從小著迷於海洋世界,因其父親為船長,穿梭於南太平洋海域十年有餘。他所紀錄的「幽靈島嶼」,早期多分佈在大西洋,1520年以後及於太平洋,1820年後更擴及南極海,這段數百年的海圖編纂與探險歷程,如同一本大航海時代簡史。然而探尋「幽靈島嶼」的過程,也記錄了歷史長河中人性的弱點,反映出人類被權力、欺瞞詐騙、短視、故弄玄虛者耍弄的無奈。

導讀文

航海史的發展,從已知探索未知的過程中,旅人的「口耳相傳」結合船員的「眼見為憑」,留下許多線索與猜測;為了資訊的傳遞與保存,製圖師將這些傳說具體化為「按圖索驥」,於是地圖/海圖便扮演了關鍵的載體。儘管西元前二世紀艾拉托斯特尼(Eratosthenes)發展出以經緯線作為標定地球上特定地點的方法,提高了定位的精確度,但還是可能發生以訛傳訛的悲劇,正如同本書作者迪爾克.里瑟馬(Dirk Liesemer)所言:「駁斥某座島嶼的存在,往往比其發現更具挑戰性,但也更為複雜、危險。」

本書「幽靈島嶼」的主題與鬼故事無關,所謂「幽靈」是指這些島嶼恍如幽靈般在海上時隱時現。按照常理,島嶼形成後應該固定不動,若曾存在於傳說或史前時代,經確認已不存在,無影響航行安全之虞,即應刪除,「但只要一天無法證明它不存在,它就會繼續出現在海圖上。」島嶼消失原因不一而足,可能是眼誤、口誤或筆誤,也可能是因地殼變動而沉沒,或者其實根本是漂移不定的冰山,於是人類豐富的想像力大噴發,記載了一個個美麗浪漫又帶著詭譎氛圍的「幽靈島嶼」。

西元二世紀古希臘學者克勞狄烏斯.托勒密(Claudius Prolemy)蒐集往來奔波的商人與羅馬官員提供的口述資料作為定位參考,完成了八卷《地理學指南》。他承襲艾拉托斯特尼所建立的經緯度觀念,緯線以赤道為基準,向北極及南極各遞增到90度為止,並劃定本初子午線為經度0度,向東與西各延伸了180度,不論大陸或島嶼,都可以透過經緯度座標定位。

《地理學指南》第二到七卷列有歐亞非三大洲的經緯度座標一覽,第八卷更依據馬里努斯(Marinus of Tyre)的研究基礎製作了26 幅區域地圖(現已佚失),托勒密所理解的印度洋是封閉的,從歐洲往西將抵達亞洲,大西洋往南將遭遇陸地隔絕,十五世紀後托勒密的著作在歐洲廣為流傳,「誤導」了無數航海家懷抱莫名熱情。

例如熱那亞航海家克里斯多福.哥倫布(Christopher Columbus)就是「受害者」之一,後續仍不斷有以托勒密為名的新編與修訂,到了1730年已超過有50個版本,「幽靈島嶼」中的未知的南方大陸(Terra Australis),其理論即來自托勒密認為南方肯定存在一塊很大的陸地,地球南北兩方才能維持平衡。

許多海上冒險往往發想自某張海圖。1883年,蘇格蘭小說家羅伯.路易士.史蒂文生(Robert Lewis Balfour Stevenson)筆下的《金銀島》,描述小男孩吉姆認識了一位臉上有刀疤的旅客比爾,在他的箱子裡找到一張藏寶圖,其標註了海盜船長弗林特在島上埋藏寶藏的位置,原來比爾曾經是弗林特船長的手下,比爾死後,眾人決定一起去尋找金銀島與寶藏。

單純一張手稿海圖,即使是經驗老道的船長,都很容易畫錯。1615年,荷蘭數學家威理博.司乃耳(Willebrord Snellius)採取三角測量來繪製地圖,提高了製圖的正確性,船員在海上儘管能以中天求緯(藉由中午太陽高度的量測來計算緯度),但因為欠缺測量的基準點,而難以掌握經度,即使是三星定位也常有誤差,而航程一旦拉長就無法精準導航。

閱讀本書即可發現,「幽靈島嶼」大都經度不詳,實務上船員會先在海圖上標註已知船位(Fix),在不考慮水及風流影響下,藉由已知航向和航速繪製出一連串航線,來決定船舶所在的概略位置(Approximate Position)。這種運用現在位置和速度推定未來位置與航向的航法,稱為「推算航法」(Dead Reckoning),然而其容易產生誤差累積,「失之毫釐,差之千里」,所繪製出的島嶼定位當然也就有很多錯誤。

隨著科技進步,現代衛星定位已能做到「秀才不出門,能知天下事」。本書嚴謹地列出島嶼位置、面積大小、發現年代、製圖師與附圖,但古海圖所標示的經度,很可能因為採取不同的本初子午線而有所差異,直到1884 年國際子午線會議,才通過一致採用現行主流的格林威治子午線。早期各國都是以通過本國境內的某條經線為本初子午線。歷史上最有名的子午線,莫過於「教皇子午線」。1494年,西葡二國在教皇仲裁下簽署了《托爾德西里亞斯條約》,協議以通過維德角群島以西300里格(大約位於現今西經46度37分處)的經線瓜分新世界,往東屬於葡萄牙的領地,往西屬於西班牙的領地。

以台灣為例,1735年法國耶穌會士尚.巴普蒂斯特.杜赫德(Jean Baptiste du Halde)出版的《中華帝國與其所屬韃靼地區之地理、歷史、編年、政治與生態之描述》一書中所收錄的《福建省圖》,台灣位於東經5度,即是以通過中國北京的經線為本初子午線。更早在1696年義大利聖方濟各修士科羅內里(Vincenzo Maria Coronelli)出版的《威尼斯人大地圖集之世界地圖集》,《中華廣東省及福建省圖》採行此線,故圖中台灣位於東經164度與166度之間,此常見於十七世紀的義大利海圖。

另外,1655年荷蘭人尚.布勞(Joan Blaeu)出版的《世界舞臺之新地圖集》,採行通過葡屬亞述群島之經線為0度,在其第六部的《中華帝國新圖》中,台灣便改位於東經148度與150度之間;又如1707年法國製圖師紀堯姆.迪萊爾(Guillaume Delisle)出版的《地理學地圖集》,採行通過西屬加納利群島最西的費魯島(Ferro Island)之經線為0度(稱為「Ferro子午線」),其中的《印度與中華地圖》一圖,台灣位移到了東經137.5度與139.5度之間。過去曾流行以通過巴黎之經線為本初子午線(稱為「巴黎子午線」),例如1787年的《中華與韃靼海域圖》或1809年法國製圖師皮耶.拉比(Pierre Lapié)出版的《世界古典地圖集》的《福爾摩沙、先島諸島、琉球、中華部分地區、菲律賓與日本》海圖,台灣均位於東經117.5度與119.5度之間。直到採行格林威治子午線的海圖,台灣才出現在大家最熟悉的東經121度。由此可知,不論船員視覺判斷或製圖定位精準與否,本初子午線一旦搞錯,真實的島嶼也成了「幽靈島嶼」。

冷知識

台灣作家連橫在《雅堂文集》中有一篇《紀五使嶼》,記載了一座島嶼,「蘇澳隔帶水,天空海闊時,望之在目,而基隆漁者時一至。」鄰近台灣蘇澳,天氣好時甚至可以看見,而基隆漁夫抓魚時有時會抵達。該島立於海中,周長約百里,周圍有五個海灣,其中兩個可以繫舟,其餘則有礁石,風浪如果不好,船就可能觸礁而破,只有竹筏可以駛入。島上天氣與台灣相似,有一種草,形狀有如龍鬚,可以編織草蓆,上面有荔枝樹林,果實大又甜美,登岸走三到四里路有間瓦屋,屋內器物有如百年遺物,一觸碰就化成灰,「歸途遇一怪物自林中出,似人非人,散發垂肩,面目黎黑,猙獰可畏。漁者大驚走,怪物逐之。急駕舟逃歸,述所見如此,而名怪物曰生人。」

離開途中遇到一怪物從樹林中衝出,似人非人,披頭散髮垂及肩膀,臉黑且面目猙獰,令人害怕,漁夫驚嚇得趕緊駕舟逃走,稱該怪物為「生人」。「先是有英船偶至其地,測繪地圖,名阿美島。已而瑞典之船自打鼓航日本,亦過其地。其所言與漁者頗相似。」有英國船舶偶然航經此島,測繪在海圖上並標註為「阿美島」,也有瑞典船隻從高雄航向日本時經過此地,發現與那些漁夫說的一樣。

光緒十年,上海《申報》記載了這件事,表示此地應儘速納入版圖,移民前往開墾,作為台灣對外聯絡的管道,若為外國人所得,終將成為禍患。光緒皇帝的父親醇親王見報後即詢問李鴻章,並命台灣巡撫派人前往考察,有一名潮州人叫李錦堂,當時在西學堂教課,取得了該英國海圖而請示前往,巡撫很高興,命他南航。李抵達基隆後查訪如何前往,有漁夫來應聘但要求1,000兩,李僅願意提供600兩,故而遭拒,「而南通俟之久,乃自駕往,數日不能得,以浪大船小為解。

巡撫命待命,月給薪米銀三十兩。將調北洋兵艦再往。而荏苒數年,竟無消息。」李遂決定自行前往,過了好幾天仍未抵達,只好解釋船太小而風浪太大,巡撫令其待命,每月給薪餉30兩,之後又調派北洋軍艦前往尋找,經過數年仍無消息,「或曰:是嶼也,宋時楊五使居之,故名。或曰:是八重山群島之一。嶼旁有長北沙嶼者,小二三倍,略具臥馬之形,至者尤少。飄緲虛無,幾成鑿空。餘以地勢考之,後說似有可信。他日苟至其地而查之,亦足以擴眼界也。」

有人說宋代的楊五使曾住過此島,又有人說這是八重山群島之一。傳說五使嶼旁有一個更小的長北沙嶼,呈現馬坐臥的形態,抵達此處的人更少,虛無飄渺,彷彿不存在一般。從地勢上考察,這些說法似乎可信,如果有一天能親自前往查勘,足以大開眼界,此為台灣的「幽靈島嶼」傳說。五使嶼上的「生人」之謎至今未解,就留待各位讀者一探究竟了。

本文摘自遠足文化《幽靈島嶼:浮沉於地圖上30個島嶼故事》導讀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