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嬤湯裡的豆子文化,推動部落農作復育保種

布農族的日常飲食少不了阿嬤湯

布農族的日常飲食少不了阿嬤湯。

文字.攝影乜寇.索克魯曼

前些日子回山上老家,特別去拜訪了豆子奶奶夫妻倆,非常熱情好客的豆子奶奶伊布(Ibu)端出一鍋豆子湯說:「Heza di 阿嬤湯`un, dia moza!」(這裡有阿嬤湯啊,來吃吧)

有趣的是,最近伊布奶奶經常會把豆子湯說成「阿嬤湯」,這在我的部落裡形成一股流行,許多人也會脫口說阿嬤湯,部落有一間年輕夫婦經營的野菜風味餐廳,其中一道餐就叫作「阿嬤湯風味餐」,據說相當的受歡迎,許多人慕名而來。

引發布農族靈魂暴動的湯

阿嬤湯的說法也非常符合部落飲食文化、歷史脈絡與處境,因為部落的豆子湯就是以傳統豆類農作為主要食材,這些農作物在原鄉部落多已式微、甚至消失,雖然仍品嘗得到豆子湯,但更多的就是一種懷舊與思念的味道。同時這些豆子都不是經濟農作,市面上看不到,只在部落家戶間流傳;由於沒有經濟效益,一般年輕人不太種植,到現在就只剩少數老人家還在種,因此也只有阿嬤們會料理這樣的湯料,成為名符其實的阿嬤湯。

阿嬤湯的煮法很簡單,總之就是用部落的這些豆子下去煮,清淡點就是豆子再加些如龍葵、山萵苣、輪胎茄、刺蔥等等的野菜;若要更具口感,就會再加上豬排骨,或者是山中的野味,煮出來的肉更為鮮嫩,湯頭甜美,有族人這樣形容:這是一種會引發布農族靈魂暴動的湯啊!

正是如此,我記得曾有人在臉書上分享阿嬤湯,很快地就會看到全球布農族人彷彿蒼蠅一樣撲上來,紛紛留下思念與懷念的言語,更多人表達這讓他們想起小時候,想起家鄉,想起父母親。如果說有什麼料理最能夠代表布農族,我認為阿嬤湯便是其中之一,這湯承載布農民族許許多多的記憶與思念。

阿嬤湯
部落的孩子也愛喝阿嬤湯。

豆子夫妻的宣教運動

12月也正是樹豆結實纍纍,可以採收的季節,我特別請豆子奶奶夫妻倆以樹豆為背景拍了一張合照,後來豆子爺爺說:「Via lopaku qalidan tu minpakaliva tu kapupuaq`a kalalas.」(現在的樹豆有點錯亂,開著花卻又長著果實)

樹豆是一種對環境很敏感的農作,近來氣候異常造成錯亂的情形,在我們的語言裡稱之為「minpakaliva」,意思是錯亂、不正常、不自然。這是以前少見的,但近幾年不只樹豆,包括其他農作與花草都有這樣的現象。豆子爺爺又逗趣的說:「Ma sia lopaku Tina Ibu mu`tun benu a, maszang`in tu宣教`in amin!」(現在你們伊布奶奶的豆子已經如同宣教一般了)

豆子爺爺講得很得意,豆子奶奶則害羞的笑著回應說:「Ni ai!」(沒有啦)

在長期的推廣之下豆子展開了宣教運動。

「Ma lopaku`a opa tisuni su mopata kuzakuza sia Tina Ibu tun tu benu`a,minqansiap`in amin`a bunun, Madin lopaku bunun maqansiap tu : hezang qanda su mopati tu benu. Makisav nai`a, evan zami. Paqpun maq sia lopaku Tina Ibu mu tun benu`a Iskasia`in amin zen-Taivan,maszangtuza宣教傳福音。」(現在就是因為你這樣推廣伊布奶奶的豆子,許多布農族人都知道說:原來還有這些豆子啊。他們想要,我們就跟他們分享,所以現在伊布奶奶的豆子好像傳福音宣教一樣,已經跑遍全臺灣了)

豆子爺爺補充道,他年輕時受過傳道人的訓練,一心想要成為傳福音的教會傳道人,但某些緣故讓他無法順利成為一名正式的傳道人。不過那種宣教的意志一直都存在在他的意念裡,他也一直都在教會服事,還曾是我們教會兒童主日學校的校長,到現在我們還是尊稱他為「校長」,於是他很自然地用「宣教」來形容伊布奶奶的豆子是如何流傳到其他部落裡去。

正在篩豆子的豆子奶奶
正在篩豆子的豆子奶奶。

這樣的豆子宣教早在我還未與豆子奶奶連結時就開始了,只是後來我介入傳統豆類農作的研究與推廣,這樣的情形就更加熱烈。然而其實我有時候會感到力不從心,因為我人不常在部落,無法有計畫、有效率的推動傳統豆類農作保存與復育工作,只能貢獻文字能力,聽到豆子竟然已經在臺灣進行宣教運動,還滿讓我感到開心與安慰的。使用「宣教」一詞,我認為豆子爺爺想表達的不只是表面上豆子的流傳,而是推廣豆子所承載的意義與價值。

能思想、會行動的豆子

這突然給了我一種很有趣的想法—這樣的食物宣教運動看似是人類在運作、推廣,是一種人類的文化活動與行為,但若你深入了解布農族文化中的豆子,就不難理解豆子本身也存在著動能與主動性,我的想像是豆子也有思想,甚至主動參與以及推動了這項運動。

為何我會如此想像?我的一位嬸婆Qodas Malas,是另一位致力於傳統農作的部落婦人,當部落完全中斷小米耕種時,她為了保有小米品種,仍然持續在一小塊農地裡播種小米,這件事情我是到了後來才知道的,傳說中「豆子會議」的故事就是從她那邊聽來的:

致力於小米文化傳承教育的嬸婆Qodas Malas(左一)。

以前大部分的農作包括豆子都是與小米一起播種採收的,造成部落婦人非常忙碌,要照顧小米,又要照顧其他農作,到了採收時期就更為忙碌了。於是豆子家族召開了會議,討論如何減輕部落婦人工作的負擔,豆子們決議分別彼此的耕種、生長與採收的時期,有的三個月生,有的半年,有的一年,這就是現在豆子的生長狀態。

這個故事傳達了食物—豆子似乎是一種擁有思想與行動力的農作,甚至還會為人類著想,改變生長的時期,這個故事令我驚豔,豆子竟會召開會議!但若從這些豆子的命名與來源典故看來,不難看見它們的生命力,而我們恰好與豆子共同推動了傳統農作復育保種的宣教運動,這些行動與理解也需要相當的想像力!

PROFILE

乜寇.索克魯曼 Neqou Soqluman 布農族人,1975年出生於南投縣信義鄉望鄉部落,靜宜大學生態研究所畢業,曾任大學講師、高山嚮導,目前任教於雲林古坑華德福實驗中學。曾獲吳濁流文學獎、臺灣原住民族文學獎,全球華文文學獎等,著有《東谷沙飛傳奇》、《我為自己點了一把火:乜寇文學創作集》、《伊布奶奶的神奇豆子》等書。

豆子
豆子承載了豐富的布農族文化與知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