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梁鴻彬 攝影／吳尚鴻
為符合國際漁業公約對於遠洋資源捕撈的規範，臺灣設立隨遠洋漁船出海的觀察員制度，為防止過量捕撈及保護特殊的魚種，觀察員的工作就是監控、記錄及回報臺籍遠洋漁船的作業及漁獲量。值勤18年的資深觀察員師家璧去（2023）年秋天退休，加上他先前10年的遠洋漁船跑船經驗，幾乎有大半生孤懸海上，跑過三大洲五大洋，大海已然是他的家。
二十航次任務年資十八年 遇疫情二十個月無法上岸
身為漁業署第二個退休的觀察員，署長張致盛在榮退會上，特別向師家璧觀察員致謝，張致盛說：「師觀察員2004年擔任對外漁協聘僱觀察員，2007年起轉任漁業署觀察員，年資共18年，總計三大洋共派遣20航次任務，其中2020年前往大西洋執行觀測任務，因為受疫情影響，各國實施邊境管制措施，該航次的海上觀測任務長達20個月不能上岸。」
師家璧接受《豐年》雜誌專訪表示：「那趟是上鮪魚延繩釣的船，剛好碰到疫情，港口都封鎖，不但不能靠港，到港了還有軍人拿槍看守，也不能下船，也不能打疫苗，不過我在船上也沒得到肺炎。」快兩年無法上岸想家難免，不過師家璧說：「除非有什麼重要的事，或過年過節，我很少打電話回家，主要也是不想讓家人擔心。」
說起擔任漁業觀察員的初衷，師家璧說：「我因為有通信專長，24歲憲兵退伍就開始跑遠洋漁船，當時臺灣的遠洋漁業正值高峰期，不過船沒有現在大，我第一次上的船才150噸，都開到大西洋去了，不像現在的船都上千噸。跑了10年之後，因為結婚生子要在待在陸地上，大概有10年的時間，依靠開計程車、貨車和送報為生，直到有遠洋漁業觀察員的設置，我才又回到海上。」
18年的觀察員生涯，師家璧說：「幾乎三大洲五大洋的遠洋漁港都去過，觀察員的工作是每天記錄漁船的捕撈狀況，注意有無超過配額，遇到像是鯨、鯊、海龜及海鳥等保育類物種要將其放生。觀察員的作息大概半年海上、半年陸地，我們沒有週休二日和放假，加給加上加班，一個月平均大概7萬多元的薪水。」
師家璧說：「我的薪水扣掉每個月船上的開銷，幾乎全部都寄回家，我們有一種安家費的制度，說好要寄回去給誰領，別人都不能領，家裡生活也因此而改善許多，加上我如果靠港，到了國外沿岸城市的陸地，也不亂花錢，有些船員一到了陸地，休假去賭場，因為平時沒有地方花錢，豪賭輸光的也是大有人在。」
二十年臺灣遠洋漁業興衰 遠洋船愈跑愈大愈跑愈遠
看這20年間臺灣遠洋漁業的興衰，師家璧表示，現在捕魚都靠科技，漁船越來越大，還有依靠直升機去追漁汛，船上的工作者也從早期的原住民，換成現在中國、印尼或菲律賓等國的外籍漁工，而遠洋漁業觀察員，也因為臺灣一度被歐盟列為IUU黃牌警告，即非法、未報告、不受規範（Illegal,unreported,unregulated）的漁撈行為，而從早期20至30人，到現在有130人。
師家璧說：「遠洋漁業就是海裡面的都算資源，要是使用的多，只會越來越少不會增加，如果要增加，可能要有20到30年的緩衝期，跟動物保育一樣，要讓魚類繁殖，無止境的去捕撈，到最後就會越來越少，甚至整個都乾枯掉。現在海上作業都很守法了，比如之前依靠運搬船中繼卸魚的私自交易，現在船上都有安裝VMS漁船監控系統（Vessel Monitoring System），只要兩艘船靠近，監控螢幕就會發現，而且國際漁業觀察組織和各國漁業單位也會登船檢查，違法捕撈不太可能。」
船員離鄉背井，船上每天處於高強度的勞動，加上居處狹隘，語言文化不同，船員間難免有磨擦，新聞也常有喋血事件，師家璧說：「我也有看過跳下船的，打打殺殺也難免，以前的船長、大副、輪機長，還真的會打船員，現在管理則比較人性化了，船長也會用一些手段，請船員、漁工喝點小酒，吃點好吃的，畢竟船上氣氛好了，工作效率也會高。」
觀察員隨船出海，吃住和出入作息都還是跟著船上作業，只是船長還是會認為，「那個當官的又來監視我們」，師家璧說：「我常講漁業觀察員這個工作沒什麼技能，記錄拍照、登打回傳這個只要一天就能教會，但上船後卻是各樣人情世故和人際關係的複雜交錯，箇中滋味只有個人感受，自己應對處理，但是最重要的就是要先自保，我們有暗語，也許傳回臺灣的資料和讓船長看到的不同，畢竟人身安全還是最重要。」
師家璧也常常勉勵後進的觀察員說：「我也看過有一出港就吵著要回來的，甚至也有年輕觀察員到了海外，還在船上拍照打卡PO上網而被記過，做這份工作，要先了解自己的需求，就是要賺錢；體認自己的處境，畢竟還是在為國家執行公務，而在海上久了，每天一成不變的的生活，腦袋會頓，也不要人云亦云，就把好不容易賺到的辛苦錢亂投資、被騙光。」
船上生活單調和一成不變 看小說追劇欣賞海天一色
一次出海少說半年，船上的時間該如何打發，師家璧說：「說不會暈船是騙人的，如果真的受不了，就睡一下或休息，隔天應該就好。船上沒有什麼娛樂，早些年我都看小說，金庸的武俠小說我都請家人寄整套，現在有劇可以追，出港前都先下載個幾TB的硬碟，看都看不完，我抽煙和喝酒比較少，主要也是自律，還好我身體比較勇健，也沒生什麼病，平常還在船上拉拉單槓鍛鍊身體。」
不過長年待在船上，生活還是免不了有些單調乏味，師家璧說：「有時候無聊到打摩斯密碼和遠在海角的友船聊天，我曾經有一年，每天都過著重複的生活，從下床踏出哪一隻腳，幾點吃飯睡覺，全都一成不變，甚至下船到陸地，因為不適應，剛到港無法開車，都要老婆來接回家，尤其海上晃蕩久了，到現在我去看電影，都覺得螢幕還是斜斜的。」
師家璧眼神望向遠方，意味深長的說：「船上每天看著無敵海景，海天一色，海上美麗的朝陽日出及夕陽落日，再美的景色，看多了也會膩。」師家璧環遊世界，閱歷無數，我建議他應該趁這時候帶老婆出國走走，他卻說：「我最討厭出國，每次出國接船，都要搭很久的飛機，我在世界各地，拍了數萬張照片和美景，老婆一張都不看。」
後記
專訪這天，師家璧帶我們重回他工作將近20年的前鎮漁港漁業署本部，曾經的同事見到他還是熱烈的打招呼，不過結束時，師家璧語帶落寞的說：「我今天正式回絕了一個原本要再上遠洋運搬船的工作，老婆也說不要再出海了，我想我這輩子應該是不可能再回海上。」看得出他還是依戀那個大海的家。
